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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罗说:人一刻没有找到自己的心灵寓所,就一刻不会停止漂泊的脚步。”
如果生命的初始就是无法避免的残缺,究竟谁亏欠了谁,我们还是上帝?
――题记
(1)
信里,他客居青岛,受聘于一所大学,代一学年的课。红瓦绿树,蓝天碧海让他想起她。风里带着海洋的味道,可以和豪爽的当地人对饮啤酒,他坚持:荦,你会欢喜!
她微微的笑,折了纸鹤给他,什么也没写,只画了个笑的符号。十年的书信,堆起来是座小山了。如他说,灵魂已在空中握手,还有什么需要特别的解释?更何况,她现在的生活里,还有楚这样说不清的男人。
他是她的笔友,大一,阴差阳错的回了这个大四师兄的信,然后是疏淡的纸上交流。不是没有过好奇,只是双方都明白,一个才入校,而另一个即将离开,不见也罢!
那时她是清甜的17岁女孩,从南方的小镇来到这北方的城市。松散的麻花辫子,白衬衣和淡淡碎花的裙子,赤脚穿一双麻编的凉鞋。单薄纤细,眼睛却是黑白分明,水光潋滟。
春天,满树樱花繁华似锦,风一吹就纷纷坠落,大片大片的。她走在树下,偶尔想起他。想起他说春日有雨,望珍重加衣,心里会有莫名的温情。他的信不长,十天一封,每一次结尾都说写不成书,只寄得问候一点点。
而她会说:穆,学校的饭菜太咸,三个暖水瓶也能拎得动了;喜欢坐在图书馆高高的窗台上发呆,看蓝天下那种如雨凋落的花瓣,心存感伤和敬畏;夜里上厕所,昏黄的走廊有些鬼片的效果。然后,把信纸细心的叠成纸鹤的形状。
(2)
知道和穆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他有着太好的家世背景,命运不会无端给她这么巨大的幸运。想起奶奶,那个告诉她拥有一千只纸鹤就会转运的老人。她们一起折叠过635只纸鹤, 奶奶还是去世,她彻底的变成孤儿。
15岁,开始负担沉重的生活,读大学的费用都是跟银行借贷,哪里有多余的精力去浪漫?脊梁挺的笔直,妄图用1000只纸鹤换取上帝手里奢侈的幸福和好运。
(3)
楚在街上捡到她的时候,是个雨夜,空气湿瘩瘩的。楚在湿润的空气里大口的吸烟,不小心踩到歪躺在地的她,满身酒气。这个后来和他纠缠不清的女人,裙子有泥水的痕迹,拨开长发,露出白皙干净的脸,轮廓分明。
楚不是正人君子,也绝没有沉沦到那种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地步。他只是无法忽视一个醉酒的女人独自倒在街上,而且这个漂亮的女人正在发烧。
对于她来说,楚是救星,是父兄,是爱人,是朋友,是她生命里缺乏的一切男性角色的集合。带她看医生,慢慢将养,稳定的生活,让她毫不迟疑的抓住了楚,生命里一直都在失去的局面让她习惯抓住眼前,分不清是因为需要还是因为爱情。
认真的经营生活,却一直负债累累。还完贷款,又遇到一个讨债的冤家。那个男人英俊而颓废,年少漂流的人,内心的阴郁和绝望时常如火山爆发,岩浆喷涌将她掩埋。没有未来也没有可以停留的居所,时常的把他从宿醉中带走,直到有一天,她和他一起烂醉如泥。
想要个小小的家,两付深爱且相互扶持的灵魂,命运始终吝啬。那尚未成形的孩子,经常会伸手让她抱,无所不在的缠绕着她的生活。是个女儿,有着长长的睫毛,湿润的蓝色眼眸,肥肥的脸庞充满渴望。
前一天,他出去说为了孩子要带点钱回来,接着被警车带走。临走他抱紧她,亲吻她的脸颊和颈项,长头发落下来,盖住了他的表情。他是这样深爱着她,却不能给她幸福。只能彼此清醒的看着对方堕落到无底深渊,万劫不复。她挺着肚子追着车跑,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如果她搬家了他要怎样才可以找到她。
她看见玻璃窗里他英俊的脸渐渐模糊,警车呜鸣。她喊的声音嘶哑,感到肚子一阵阵疼痛,终于倒下。。。。。。
(3)
孩子是娇嫩的百合,尚未开放就已夭折,那痛楚和爱情的伤疤一起留在身体深处,无法愈合。
徘徊在几个男人之间,她想要遗忘,始终无法正视某些男人的琐碎和猥琐。骨子里她是喜欢清澈眼神和坚实臂膀的女人,有些好男人无法看懂她狂野迷离的气质。没有安全感的生活迫使她不断流浪,离群索居,烟酒和夜生活都无法戒掉她的梦呓,直到遇见楚。
楚去过很多国家,见识广博,机智内敛,有着敏锐的欣赏力和塌实肯干的精神。她喜欢缠绕着他的脖子,合而为一。象一朵在潮湿阴暗的土壤里生长的植物,她在他的温存里绽放诡异浓郁的风情。让楚和她在情欲和爱情的地狱里沦陷沉溺,无法自拔。
带她吃昂贵精致的食物,买名牌的鞋子和手袋给她。经常开着车载着她乱转,或者是到深山里去,看破旧的塔和古树。这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微微发福,遇到她之前就有了一个完整的家。而她,在他的家外,永远无处栖息。尽管他说“如果他先遇到她,他会娶她。”
常常莫名奇妙的落下泪来,在他公司附近转来转去的等他,一等就是几个小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去后海喝酒,她把纸巾一张张点燃,扔到后海里。每一张点燃的纸巾都象是燃烧的火蝴蝶,翩然落下,为了祭奠她的眼泪。
楚是霸道的男人,不快的时候,会忽然沉下脸来,正告她要有分寸。她知道他不会这么和老婆说话,只因为她的从属和境遇,他的感情是高高在上的。最经常例证就是他说“上帝让我在那个场景遇见你,是因为我们彼此亏欠。记住,你欠了我的。”
(4)
对于一个弃婴来说,上帝给了她一个奶奶已是奢侈,更何况是给了她额外的楚?生命太长,长到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摧残得光。她插着栀子花,站在墓地,四周群山沉寂。她的世界如此暗淡孤单,毫无转机和出路。
很多人的快乐可以批量生产,无时无刻不展示炫耀上帝的恩宠。而她,最经常接受的劝告就是快乐很容易。快乐很容易,前提是生活没有太大残缺。上帝一开始就给了她缺失的生活,没有征求她的同意,也许是因为她早就亏欠了上帝。
生命于她,是场无休止的酷刑,颓废了,又怎样?能怎样?她能理解那个监狱里的男人,所有的痛楚和绝望,可是无法疗伤。宿醉易醒,旧伤难愈,他是她的一面镜子,她清晰的看见自己孤单漂流的影子。固执的把镜子打碎,他只留给她最后的亲吻和爱情,好象栀子花曾经的洁白和芬芳。
(5)
总有那么些人喜欢赶热闹,所以快餐厅的食客总那么多。她也不例外,原来这个世界寂寞的人那么多,每个人都想免费的赶赶别人的热闹,也无形的给他人制造热闹。
坐在必胜客,她伸着优雅的颈项专心的对付鸡翅。忽然就看见了楚,身边跟着他平实快乐的妻。不出挑,有着健康完整的生活留下的明朗气质,手推车里还有一个吮吸手指的婴孩。是个美丽而肥胖的小女婴。
楚漠然的从她身边经过,专注的护着他的妻女,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仿佛根本没有那些迤糜纠缠的夜。
鸡翅忽然变的很硬,似乎没有熟。哽的她无法呼吸,连眼泪也哽了出来。顽强的把鸡翅吃完,浪费食物是要遭雷劈的。
(6)
忽然就买了去青岛的票,从必胜客出来直接就买了机票,执意去看看穆所说的美丽城市。她把手机关了,在骤然的上升中体验失重的感觉。想象自己在这铁鸟里展翅翱翔,如果不再有多余的奢望,生活可以如此任性而自由。
从窗口看下去,她看见大片大片碧蓝的海,好象婴孩的眼泪,纯净而澄澈。出租车穿过很多风格别致墙面斑驳的欧式建筑,时尚洗练简约的现代建筑群,左拐右转就到了穆的信封所留的地址。
(7)
一个高高瘦瘦的大男孩来开门,未及诧异就看见她手中的信封。他笑,那笑容晴朗而富有感染力,开门让她进去:“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她微笑,淡淡打量他的窝。简单的一室一厅,如他的人一样,每一个细节都干净整洁妥帖,充满了书卷气。
天,你是这样美丽的女子,我竟然整整10年没有去看你,他轻叹。她的外表依然完整迷人,看不出心里的溃烂和伤痕。冲他肆无忌惮的笑,露出满口白牙,她舒展四肢,慵懒的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洗了澡以后,她换上他的大衬衫,倒在他的床上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深夜,他坐在椅子上静静凝视她,眼睛里有着一丝疼痛。饿,他递上干净的苹果,她就着他的手啃。窗外月色如水,又是一方时空。
都是低调安静的人,他去上课,她就留在家里洗衣做饭,买很多仙人掌回来种,还买了几尾金鱼,放在瓦盆里养着,带给他莫名的惊喜。
带她去吃青岛小吃,小红楼的牛肉灌汤包、春和楼的三鲜水饺、天府的元宵、谷香村的排骨面、万和春的排骨沙锅米饭,一家一家的吃过去,无所顾及的喝青岛啤酒,却宠溺的只给她崂山矿泉。隔着满街的喧嚣看着他俊逸的脸,她就忽然想到了大学的日子,他们也许在食堂和图书馆遇见过,却没有深究,非要等10年以后才追忆似水流年。
晚上她和他做爱,浓密的长发翻飞,纤细而激烈。不停的没有休止的,象是世界末日。他抚摩她的肌肤,那肌肤上有些依稀的伤痕,依然滑腻如鱼儿的鳞片,具有无法言喻的诱惑力和杀伤力。
没有课的时候,去栈桥散步。海风轻轻吹来,一阵阵潮湿的腥气,是大海的味道。阳光白晃晃的刺下来,细沙闪烁着银样的光泽。海水碧蓝,一波一波的涌上来,她赤脚走在他身边,裸露着肩膀和小腿,是那样素朴美好的女子。
“那么久以来,放任你自生自灭,对你这样敏感而又脆弱的个性也许是个灾难。”他凝视她的眼睛“也许你的心一直居无定所,也许这个地方也不是我们最终停留的地方。可是,请考虑嫁给我,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在你身边,与你同行。”
(8)
深夜里,看着熟睡的穆,忽然就想离开,就象她突兀的出现在他的生活。美丽的东西都不会长久,何况他们是这样不同的景况,她已经有了太多惨痛的教训。如果注定分离,她宁愿自己是那个提前离去的背影。
下飞机接到穆的电话,他说所有的过去都能接受,只是不接受这样没有理由的开始和结束。“你一出现,就带着满身的倔强和伤痕,可是我读懂你,是在10年以前,在命运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今天我就买机票来北京,请给我一个机会照顾你!也请给自己一个机会收藏我!”
如果没有记错,她认识穆已经十年了。每10天给他邮寄一只纸鹤,现在应该已经寄出了364只。她找出一张洁白的信笺,画了两颗透明的心,卡通的造型,都伸出手拥抱着对方。她叠好这只纸鹤,就刚好够了1000只。
她准备他一下飞机,就把纸鹤递给他。她觉得运气开始变好,上帝真的在她折好1000只纸鹤的时候给了她好运,她看见奶奶在天上慈祥的微笑。
给楚电话的时候,她坚持要马上见他,因为她要离开北京,到那个能给她安全感能给她家的男人身边去。在商场门口碰头的时候,她知道楚又是陪妻女购物来了,可是她已经不再悲伤。
楚的脸色铁青,这个男人无疑是爱她的,可是他们之间注定有些缺憾无法弥补。她无法经受再一次的缺失,“上帝让我在那个街角遇见你,就是因为我欠了你。而现在,记住,是你欠了我!”楚的脸满是伤害,这么骄傲的男人,万花从中为她动了真情,只是为了前世相欠今生来还的缘分?
她看见路上楚的妻推着婴孩车从侧门方向来,路边小亭的什么东西吸引了婴孩的注意,美丽的小女婴伸手去够。一辆自行车飞奔过来,婴孩车被撞到马路中央,一辆轿车忽然开过来,孩子的母亲吓呆了。。。。。。
(9)
她冲了出去,象当初在那南方小镇玩警察和小偷一般的速度。婴孩车被推到了一边,她感觉到钝物沉重的撞了过来,一声嘶哑的刹车声,世界无比的喧嚣又无比的沉寂。
她感觉血慢慢的流淌出来,原来血真是热的,就好象婴孩的脸都一样美丽而天真。她看见6岁的时候,奶奶在院子里筛豆子,她孤单的踢毽子,所有的小朋友都嘲笑她是私生的孩子。
她看见自己素朴着脸在田野里奔跑,无拘无束,脸如雏菊,快乐而且简单的绽放;她看见她的小女孩伸出手抚摩她的脸,眼睛淡蓝而且潮湿;还有孩子的父亲,她又感觉到他临别的拥抱,那样绝望而深情。
她看见蓝天,很长时间她都在黑夜里生活,忘记了去看那澄澈的颜色,那和青岛的海一样的颜色。她的胸口藏着一只纸鹤,一只要和上帝交换幸运和幸福的纸鹤。她还没有来得及交给那个要娶她的人,可是她已经幻想着婚纱的华丽和纯洁了。
手机响了,应该是穆的,是穆从遥远的青岛来,准备要来给她幸福。她相信他10年的等待和决定,可是上帝没有给他们机会。她折好了635只纸鹤,上帝接走了奶奶。她终于折了1000只纸鹤,上帝就接走了她。
她终于相信,她是亏欠了上帝了。她看见楚清晰的脸,她感觉楚抱起了她,狂野而迷乱的奔跑。她感觉到楚的亲吻和眼泪。
最后的时刻,她试图抬起手阻止这男人的伤悲,没有力气。她笑着轻轻的说“我什么也不欠了。”
天好蓝,阳光好温暖,都已经过去。
她感觉好累,慢慢合了眼睛。
(10)
第二天的晚报刊登了一条新闻:一个外地身份不明的女子见义勇为,为救一女婴车祸身亡。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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