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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的革命者,中间的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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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9 10:46: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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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刚: 1945年出生于上海崇明岛,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主要著作有《徐刚九行抒情诗》、《夜行笔记》、《梦巴黎》、《风雨琼楼》等。近10年间从事人与自然的研究及写作,著有《伐木者醒来!》、《中国:另一种危机》、《绿色宣言》、《守望家园》、《地球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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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9 10:47:12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国风沙线

中国风沙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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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上蓝天之后,我努力透过舷窗往地上搜索。九月初,秋风乍起,北京机场高速公路两侧的绿色现在已经由满目黄沙取代了,焦灼的山头连绵起伏,它们将要走向哪一个年头呢?天是这样蓝,云是这样白,棉絮一样的云朵幻变成各种形状,悬浮在九天之间。
  河北、山西、陕西、甘肃、宁夏……这山头是怎样剥蚀的呢?那些茂密的林木为什么连树根都没有留下呢?
  我的心不能不清楚。
  时光之箭将要把我们带到二十一世纪,人和沙漠都有自己的明天,都在争夺各自的生存环境。经过多少年的漠视之后,对于环境的重要性的认识,中国人在急着富起来的今天依然是淡薄的,不曾想到过中华民族辉煌的文明就是因为环境而衰落的。就是随着林木的凋敝而凋敝的,文化与智慧同绿色的关系,一条黄河一条长江便是证明。汉唐魏晋文化无不以陕西。甘肃为中心,两河文化曾经是地球上璀璨的文化,两河的上游也是华夏古文明的上游;上游的衰落从人文景观而言则先是林木衰落,然后是智慧与文明的衰落。
  从飞机上能看见黄河,细小而浑浊地蜿蜒着,是它带走了黄土高原也许是最后的泥沙,然而那是黄河的责任吗?况且,没有这一条业已衰落的黄河,大西北的干渴更加无法想象,沙漠化土地会掩埋沿岸所有的城镇。黄河,从高高的空中看见你,我真想哭。怨你,恨你,爱你,你都是无言的,你麻木了吗?
  一个多小时的航程,我看到的是中国万里风沙线的一部分,我焦急地捕捉着:三北防护林呢?
  那些小小的黑点,大概就是林木了。
  它们还是细小的,而且是时断时续的,比起153.3万平方公里的沙漠化土地,七千多公里的风沙线,三北防护林远不是强大的,要知道它在艰难困苦中刚刚走完十五年的历程。它需要水,它需要爱,它需要资金的投人,它需要管护。十五年,怎么可能在被破坏、践踏了至少一千多年的土地上,重新树立起固若金汤的绿色屏障呢?
  正因为三北防护林是细小的,因而也是真实的具有大希望的。这一世界之最的防护林体系东起黑龙江宾县,西至新疆乌孜别里山,北沿北疆边睡,南沿海河、永定河、汾河、渭河。洮河下游、布尔汗布达山、喀喇昆仑山,包括西北、华北、东北13个省、市、自治区,面积407.9万平方公里,占国土总面积的42.4%,那是半壁河山啊!
  如果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不会半途而废,到2050年如期的保质保量地完工,三北地区的森林面积将由1叨7年的2494方公顷增加到6075万公顷,森林覆盖率将由1977年的5.05%提高到14.95%。流沙被全面固定,同时还会出现大片的新的耕地。三北安宁,中原便安宁,国家也安宁。
  十五年来,三北防护林体系的建设者们共完成人工造林2亿亩,封山封沙育林9000万亩,飞机播种造林900万亩,零星植树30亿棵,如今森林覆盖率已达到8.6%。
  我继续专心致志地搜寻着三北防护林,那是使无望的黄土地变成有望的守护神啊!我渴望着飞机哪怕早一分钟到达。我想在风沙线上切切实实地看看风沙与防护林,并倾听防护林建设者们的爱与怨。
  那是一群多么可爱的人啊!
  山西保德县的人称“树疯子”的张候拉,一个人一辈子种了100万棵树,治理了九塔河小流域;树成林的时候,水变清的时候,也是他一无所有地离开人间的时候。他吃了一辈子黑豆,把白面换成黑豆咽到肚子里,省上的钱买树秧子,然后是爬山种树住在山洞里护林育苗……
  榆林有个牛玉琴,她和身患癌症的丈夫一起承包了一万亩沙漠地。丈夫去世后之后,牛玉琴一个人治沙种树。榆林人说:“这婆姨愣是用泪水和汗水把沙漠里的树浇活了!”
  这是一些普通的至今仍是贫困的中国农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牵着毛驴走在月光下的沙漠中,毛驴驮着的树种树苗缓缓地移向大漠深处,这往返百十里路就是一天,一天的口粮是两个烧饼,就装在口袋里,先是热的后来冷了,摸了又摸舍不得吃,这是一天的口粮啊!饿得眼冒金星非啃一个烧饼不可的时候,沙漠里突然起风了,把沙子刮得像雾一样团团转……
  我听说过这一切,现在我要去寻访他们。
  走出银川机场,塞外的西北风在我后背上轻轻推了一掌。

                治沙者说

  银川。林业部西北。东北、华北防护林建设局会议室。
  我注视着李建材局长,从风沙弥漫的岁月里走过来,十多年种树种草治沙,目光依然是火热而坚定的。
  关于三北的地形地貌,关于三北的沙漠戈壁,关于三北的水、草、树、地,关于三北每一片土地上的民风习俗乃至历史,他都如数家珍。在娓娓而谈之间,我又不时感到:他是把一颗心完完整整地交给三北的沙漠了。他爱这片荒凉的土地甚于一切。
  李建树局长为我铺展开的三北大地的一角是这样的――那里荒凉得出奇却也富得出奇;沙漠掩埋的是中国西部各族人民共同的历史文化瑰宝;那里远离着时髦,民风的淳朴已属罕见;为着生存而挣扎的三北农民一直在无私地奉献之中;而且,沙漠并不是人类的敌人,沙漠自有沙漠的景观,沙生开花植物的花朵也许是你一生中从未见过的绚丽的花朵……
  当然,这一切并不能代替三北地区的干旱、风沙、水土流失所困扰的基本现实。
  没有土地,那是一种刻骨的贫穷。
  为什么没有土地?作为生态主体的森林没有了,草原没有了,河流枯竭了,风沙大举入侵,哪还有土地呢?
  仅仅在本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的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三北地区有667万公顷土地沙漠化,有1334万公顷农田遭受风沙危害,有8860万公顷草场沙化、盐溃化,有数以千计的水库变成黄沙聚合的沙库。
  全国60%以上的贫困县集中在三北地区的这一条风沙线上。
  本世纪六十年代,沙漠化土地平均以每年1560平方公里的速度增加;到八十年代初,则已扩展为每年2100平方公里。
  沙漠化的高速递增与中国人口的日益众多,成了制约民生、经济的两大难题。形象地说,土地的沙漠化不仅埋压农田、村庄,驱赶农民,而且威胁着城镇、道路和水利设施。也就是说只要生态环境的基本要素得不到改善,只要林木凋敝,那么风沙早晚要掩埋今天似乎已经十分繁华的大都市。据全国治沙会议的资料说,地处湿润半湿润区域的豫东、豫北平原,以及唐山市、北京市、鄱阳湖周围已经出现2350万亩风沙化土地,并且还在扩展中。
  踏上西北的土地,便有一种于渴的感觉。三北地区年降雨量400毫米的仅占30%,40%的地域在年降雨量200毫米以下。年蒸发量却高达1000-3000毫米,日照如此充足甚至可以说漫长,地面的湿度蒸发殆尽之后只有往地层深处烤,烤干了一层又一层。仅以甘肃为例:十三世纪时出现大旱2次,十四世纪为1218次,清代三百年间大旱成灾,人畜纷纷死亡的就有152次。时至本世纪七十年代,连年大早已成平常。又据记载:黄河水灾自西夏至隋朝二千七百年间发生26次,唐朝至元朝末六百年间发生509次,明朝至清朝结束五百四十年间发生934次,民国时期则是4个月发生一次。
  自然灾害的频率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走向高峰的事实告诉我们:人类的生存环境正处在每分每秒的加剧恶化之中,然而破坏还在继续。
  一个走不出深渊的噩梦啊!
  “中华民族必须要从这个噩梦中走出来,半壁河山无望地被风沙覆盖的时候,能说我们的未来有望吗?”李建树说。十五年来,三北地区已经有12%的沙漠化土地得到治理,2000万亩荒沙变成了农田、果园。毛乌素和科尔沁两大沙地的林木覆盖率已达到30%。而在新疆和田的荒漠地带,干旱的河西走廊、宁夏引黄灌区、东北松辽平原已有的1.65亿亩农田实现了农田林网化。
  这些树这些草是怎么种出来的呢?
  李建树算了一笔账:“种一亩林子,要投人50元,国家实际投资为3.刀元。国家规定的每年专项资金7000万元从未到位,仅占同期当到位资金的79.60%。这就意味着一个被联合国称为世界之最的生态工程交给了最穷的三北地区的农民。农民为什么拥护并且忘我地投人无私地奉献呢?因为建设三北防护林的决策是符合人民的愿望和利益的。三北人民在风沙中屡战屡败挣扎了祖祖辈辈已经无路可退了,只有种树种草治沙这一条路了。”
  三北地区的人民都不会忘记那些日日夜夜:天不亮上山,天黑了回家,一天的补贴是两个烧饼。榆林地区靖边县的造林工地上,每人抓两个窝窝头,喝饱了黄河水,便往沙地里奔,谁不饿?谁不渴?谁不想多挣点钱?三北的农民说,等树栽活了,沙漠变绿了,我们的子孙不再让风沙撵着逃荒了,那不比有多少钱还珍贵吗?
  吃了俩窝窝头种了一天树的靖边农民,天黑收工时一人还能发到一包火柴,这是种树补贴做了窝窝头以后的剩余。火柴堆在一个架子车上,堆得高高的,那时候人不怕苦人心齐着哪。掏出小烟锅,一天忘了吸口烟了,火柴一擦,这边问那边亮,一边走一边还唱信天游,白羊肚手巾三道道蓝,见面容易知心难……
  内蒙古阿拉善盟,共有4亿亩沙漠、沙化土地,全盟17万人参加造林的是10万人。人多力量大,可惜钱给得太少,每年1000元,什么补贴也补不成了,烧饼、窝窝头也没法做了,只能买水果糖;每人给两颗,还有舍不得吃的,回家给孩子解馋。孩子不懂事,吃了糖还嫌少歪着脑袋问个没完:“种一天树怎么只给两块糖?”如这样的每年只能得到1000-10000元专项补助的三北防护林建设区域内的县有一百多个,投资水平如此之低,长此下去工程何以为继?
  这些树这些草怎么种上的?
  是三北地区无私奉献的农民种上的!
  十五年来工程建设总投资37.72亿元,群众投工投劳17亿个工日,三分之二的造林成本由三北地区的农民群众自筹资金投工投劳承担。
  三北地区还有六万多名林业科技干部,因为财政包干,发不出工资是经常的,一年十二个月只能领到六七个月甚至更少的工资。旧工资都发不出,工资改革便是一句空话了,穷日子怎么过下去?当地农民是这样形容他们的:远看像个掏炭的,近看是个要饭的,一问准是林业站的。他们的口头禅是:“种上树再说。”
  “为什么不下海呢?”有人问。
  “老子跳进沙海几十年了!”
  李建树说:“这就是‘三北精神’,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精神。可以说三北防护林一、二期工程的完成靠的就是这种精神。”
  我们已经很少听到“精神”这个字眼了。
  一切向钱看,实际上已成为当今中国社会的主流。那么,这发自大西北的“三北精神”的呼告,又能够传得多远呢?还可以坚持多久呢?
  我屏息静气倾听着三北防护林的建设者们发自内心的深深的忧患――
  一个刚刚起步的生态效益的工程,在经济发展与环境建设的天平上,究竟应该怎么摆?怎么倾斜?生态效益及其潜在的福荫子孙后代磐石之安的生存环境的改善,其价值是什么?怎样估算?
  有一些基层政府的领导人,只顾抓钱,把生死存亡都淡忘了。
  靠近城市的农民,在利益的驱动下,不愿搞生态建设了。
  近三年,每年较之以往少造林地500万亩,并且有三分之一的县完不成计划内的造林任务。
  占用林地的现象屡禁不止,仅吉林一省占了30万亩……
  有识之士已经大声疾呼了:防止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出现滑坡。
  因为:有关三北防护的声音小了、投资少了、措施软了。造林减了、管护差了……
  在急功近利的大潮面前,绿色面对的形势实在是严峻的。试想一下:十五年吃烧饼吞沙子种出来的2亿亩人工林,倘若今后得不到管护,自生自灭再加上被伐被盗,毁之只需一旦!而封山封沙育出的9000万亩森林及沙漠植被,在没有人执行严厉法规的情况下,只要随时开禁,过量放牧、人为的破坏下不消一二年即可还荒山荒沙的本来面目。
  如果出现这样的反复,半途而废的三北防护林就会前功尽弃。
  人心散了,风沙便重新张狂!
  为着珍惜已有的绿色,并且继续完成更加艰难的还需半个多世纪才能大功告成的这一伟大事业,我们需要简略地回顾三北地区的历史,在沙海里钩沉,让那些业已消失的草原、古城、秦时长城汉时关的碎片作一明证――对生态环境的毁坏就是对民族根基的毁坏;而对漫长的毁坏之后的修补的再毁坏,便是万劫不复了。
  东北西部、内蒙古东部地区曾经是茂密的森林草原地带,至唐代设立了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开发了河流域。经辽、金、元、明几个朝代后,生活在这一带的女真族一直处于“无市井城廓,逐水草而居,以射猎为主业”的游牧状态,但林木、草场因为历年历代的战争、砍伐及大量放牧而显现出退化与凋敝。清王朝前期,为保护祖宗的发祥地实行“四禁”政策,使这一地区的生态环境有了恢复。康熙年间,关内居民开始流入,到十九世纪初,移民急剧增加,农业规模日见扩大,森林、草原迅速减少,首先被开发的呼兰河流域黑土区在一百年以前还有茂密的森林。之后又有沙俄及日本的侵略、对残存的森林资源进行掠夺性破坏,至此嫩江中游沙漠化,旱涝灾害频仍。
  西辽河中游的科尔沁沙地,原是科尔沁草原。公元六至七世纪时为契丹人“追逐水草,经营牧业”的游牧之地。十二世纪开始,游牧民族中的一部分为农耕所吸引,生活安定,人口骤增,樵柴过度,争相垦地,草原与森林开始退化。十三世纪对科尔沁来说,是个幸运的世纪,元、明王朝建立、更替,政治中心南移,农垦规模缩小,自然植被开始恢复。到十七世纪时,科尔沁又成了草木丰盈的优良牧场。科尔沁最后的沙漠化始于十九世纪后期,清政府在度支维艰的境况下,为了满足统治者的穷奢极欲,实行放荒开垦。据《东三省纪略》记载,仅l907年,科尔沁右翼中旗放荒8万余公顷,净收白银24万两。以后移民规模不断扩大,直到今天在不到一百年的过度垦殖与放牧之后,科尔沁已成沙漠旱海八百里。
  我们再看多为大面积史前沙漠戈壁的西北干旱荒漠区。这一地区的生态环境演变主要表现在腾格里沙漠、巴丹吉林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边沿及河流沿岸。历史明确地记载着许多绿洲和城市已掩埋在百尺黄沙之下。丝绸之路西出阳关以后的路段,如今也已为黄沙取代了。对于现代人来说,知道楼兰古国、罗布泊的还有,至于且末、精绝、若羌、寿昌则已鲜有人知,如今只是作为废墟让干河床成扇形展开,枯死的胡杨杂陈于流沙。
  这些绿洲、古城的毁灭是在唐代中叶以后,大都因为河流挟带大量泥沙、上游破坏植被的结果。久而久之,沙漠推进,沙漠化土地不断延伸。古楼兰的消失是最有代表性的。当鄯善的居民兴修水利,迫使孔雀河、塔里木河不复流入浦昌海,造成水源断绝楼兰被弃,一处闪烁在丝绸之路上的绿洲终于消失。种种迹象表明,在二千年前的这一片干旱的沙漠边缘地带,丝绸之路的兴起使人口激增,人的活动更多地带有掠夺性,而在一条河流的上游、中游、下游当时的人们曾经为水资源而争夺,各不相让,恍若今人。
  没有绿色没有流水的时候,人的活动便停止了,灿烂文明的一部分消灭了,只有大漠寂寥,戈壁滩忧郁的空旷。
  当岁月进行到今天,除在中国三北地区史前的、乌兰布河、库布齐、腾格里、巴丹吉林、柴达木盆地、库姆特格、古尔班通古特及塔克拉玛干八大沙漠正在纷纷扩张外,其余的四大沙漠即毛乌素、浑善达克,科尔沁与呼伦贝尔沙地却都是人为造成的荒沙不毛之地。沙漠在增加,人口在增加,时间将会把我们的子孙带进一个什么样的生存环境呢?
  三北防护林十五年的苦心经营就是为了首先制止沙漠的大规模南侵,使现有的农田、草地得以保存,初步解决风沙线上农牧民的温饱问题。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水土保持林、水源涵养林、薪炭林、经济林也在相继营造中。只是从1995年开始到下一个世纪中叶的造林规模及难度,已不是一二期工程可相比拟的了。
  治沙者说:“举世滔滔皆言利的时候,有一些人已经忘记森林对于人类的大利大义大恩大德了。我们为之奋斗的难道只是一己之利、儿女之利、眼前之利吗?现在到底有多少人想到民族之利、后人之利、长治久安之利?”
  治沙者说:“治沙即治国。一个国家的半壁河山被荒沙侵吞,千百万人民不得温饱时,就不能说是国泰民安了。”
  治沙者说:“要制定法律,依法治沙。经济建设时期,所有地方官员的守土之责就是治沙造林,如果沙进入退民生不安土地被吞食,那就是丧上辱国,理当绳之以法!”
  治沙者说:“治沙,还要有一个对沙漠对沙子了解的过程。你会看到沙地里的各种沙生植物都是可爱的。一根白茨一丛梭梭偎依着沙丘的时候,沙丘便是平静的,有风的时候沙子们也舍不得离开绿色。你还会看见沙漠边缘的青杨、胡杨,它们奉献到老守望到死,不容易啊!”
  我在大西北度过的第一天,
  我听见了山的思考。
  我看见了草的柔情。

                贺兰山下

  我真实地感到风沙正在冲击我的思绪。
  我总是想着沙,渴望跋涉沙海。
  三北局治沙处的朋友告诉我:“你看一看中国沙漠的分布,光是面对着地图便足够惊心动魄的了!”
  此言不假。中国八大沙漠四大沙地的走向,恰如一张满弦的弓,从西北到东北,已经拉得很满了,颇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沙漠化的扩展每年2100平方公里的速度,就跟箭一样已经危及中原大地。
  治理赶不上沙化。防护林还挡不住所有的风口。
  有的地段已经出现了边治理边破坏的现象。
  我到银川的一个月前,盐池县的农民面对开着拖拉机来挖甘草的外地人,忍无可忍,先是动口后来动手。一方是为了贫困而企图挖甘草挣几个钱;一方是为了摆脱贫困而捍卫自己的草地植被。打出了人命,血染红了那一片干旱的土地。
  挖一棵甘草,10平方米的草地沙化。10平方米的草地显然要比一棵甘草的价值宝贵得多。
  可是,无论为了一棵甘草,还是为了10平方米的草地,如果豁出去的是一条命,那么又应该以怎样的价值观去判断孰轻孰重呢?
  有人说,都是一个“穷”字逼出来的。
  还有人说,那“穷”字是沙子写出来的。
  距银川56公里处,在一大片沙丘连绵之下,有湖水碧波,人称沙湖。一万亩水面,几百亩芦苇,无数的飞鸟在一丛一丛的芦荡里起落。
  登上湖对面的山梁,四望沙漠,在午后的阳光下一律金黄色,那是真正的瀚海!
  可是沙漠为什么不侵吞这沙湖呢?这真是个谜!
  我又寻访明朝弘历年间为对抗贺兰山那边匈奴的攻击而营造的镇北堡。当年曾固若金汤如今已彻底沙化了。
  我们只能面对无可奈何的残缺。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造的不朽。
  从镇北堡废墟的高处望去,贺兰山向阳的一面因为干旱几乎没有林木,而贺兰山下大片的冲积扇地则凸凹不平,山石杂陈其间,偶尔有几株紫槐,因为缺乏管护显得颓唐衰老。有太多的人和车从它们身边驶过,甚至还有掘土机在这冲击扇上挖沙子,仅有的一点天然植被斩尽杀绝了。
  这一切都源于人的行为――无论创造或者破坏。因而,它如今荒凉着粗野着,让角楼倒坍,让大墙生出裂缝,让裂缝里长出的最后的野草枯萎,让当年的栋梁发黑朽败老人斑重重叠叠,让人种不活树长不出庄稼。它是以拒绝繁华而拒人以千里之外的。
  有时候,我们很难断定现代人的财富究竟在哪里?愈来愈多的人口将来到底又能去什么地方寻找空间。
  袒露着荒凉的贺兰下的冲击扇――这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介于戈壁与荒滩之间的土地,却绝不心浮气躁也从不向世界倾诉孤独与寂寞。留下的一切只是在无言之中,呼告也是无言的。你听见了吗?
  站在那里的紫槐有福了。
  守望了几十年的梭梭有福了。
  那是上苍喜乐的,孩子们喜乐的。
  我从紫槐下梭梭旁轻轻地走过,走到西夏陵。
  西夏陵位处银川西郊,贺兰山下5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分布着九座帝王陵寝、二百多座陪葬墓。其外形如同金字塔,故又被称之为“东方惟一的金字塔陵寝”。西夏王朝立国一百九十年,曾与宋、辽长期鼎足而立。西夏的帝王们选择这一片土地时,贺兰山是郁郁葱葱的,贺兰山下一样有茂密的林木与草地。今天,贺兰山几乎也成秃山。山下的土地一片荒漠,找不见一棵像树的树,偶尔有几根野草在秋风中茫然四顾。七百多年的风风雨雨后,山秃了地荒了,西夏陵却仍然伟岸地屹立着。
  也许中国没有一处经国务院批准列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的单位,如西夏陵一般,汽车、人员、乃至牲口可以随意驰骋。陵地上是厚厚一层碎瓦片,有人攀上神墙远眺,有人爬上帝陵陵台拍照、喝酒,甚至拉屎、撒尿。
  西夏陵,这是我国现存的最重要的西夏遗址。
  现代人在文明的旗帜下制造现代废墟的同时,也正在以野蛮的方式毁灭人类仅存的东方金字塔。
  同样绝无仅有的是,三十年来不断有死人葬进了西夏陵地,计有坟墓216座,其中61座立有石碑。我耐着性子清点了一番:1、2号帝陵附近有61座;6号帝陵及161号陪葬陵一带竟有100座之多。人们通常都会去参观的3号帝陵周围有2座。这些现代人墓坟丘高垒,勒碑刻文,有的建造在神墙下墓道上。
  向西夏陵侵入的还有牲畜,但毫无疑问,牲畜是受人指使的。在陵区保护范围内,现有羊圈16个,牧羊人临时搭建的房屋35间……
  “天下黄河富宁夏”,说的是黄河自西南方一路惊涛骇浪夺路出峡,进入银川平原后却出奇地温驯,缓缓流去,水波不惊,给宁夏这块干旱的土地带来了得天独厚的灌溉条件。
  在银川平原,各种自流灌溉的渠道纵横交错,有古老的秦渠、汉渠、唐徕渠,也有1949年以后新开的西干渠、东干渠。相传,大禹曾在青铜峡治水,并开凿了宁夏的第一条灌渠。有史学家认为《穆天子传》的君王即西周第五代君主周穆王经过宁夏南部山区,坐八骏之车西行,率六师之众,跋涉几百天,宿于昆仑之阴、赤水之阳,北登葱岭之巅,看到赤豹、白熊,于群玉之山采玉无数,并与西王母会见于瑶池……
  穆天子的记载或许还会有争论,但宁夏开发较早,最早的开发者是杰出的少数民族这是不必存疑的。古灵州(现宁夏回族自治区吴忠市境内)、三关口、弹筝峡留下了浩繁的文物古迹。
  唐代诗人贾岛送李骑曹由长安北出萧关,去宁夏灵州,银川平原的河川天地形胜跃然纸上:

    归骑双旌远,欢生此别中。
    萧关分碛路,嘶马背寒鸿。
    朔色晴天北,河源落日东。
    贺兰山顶草,时动卷旗风。

  我是吟哦着贾岛的诗告别贺兰山的。
  屏障于银川平原西部的贺兰山,山那边便是内蒙古。贺兰山是恪尽守土之职的,分分秒秒裸露着自己阻挡着沙漠的移动。贺兰山你起伏绵延200公里的眷恋与沉默,可是在做着一个绿梦?期冀着山林的重新茂密?
  沙坡头――那是中国西北部沙区常见的一种地形地貌――聚沙成山、成坡,沙丘组成的浪峰一浪接一浪,沙到尽头天为界,黄龙远上白云间,没有树没有草没有生命。时光在这里流动得似乎特别缓慢,要让破坏了沙生植被的人们慢慢地细细地咀嚼沙漠的干旱与苦涩。腾格里沙漠的南缘,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几百年来,人们纷纷先后逃跑,让风撵着,让沙追着。
  然而,当年丝绸之路的宁夏路段也曾从这里经过,驼铃呢?脚印呢?绿洲城堡呢?
  史书早有记载,沙坡头“黄沙消胫,人畜惮行”。
  《元史》记成吉思汗率大军征代西夏,途经沙坡头时,只用了三个字:“逾沙陀”。黄河从沙坡头环绕而去,岸边的地形恰似一个沙陀,一个在风暴中旋转纷飞不断升高的帝王与百姓几乎无不望而却步的大沙陀。
  成吉思汗毕竟不同凡响,他逾越了沙坡头,灭西夏统一中国。
  人们不能永远地逃离沙坡头。
  当包兰铁路在这一带六次穿越腾格里沙漠南缘时,如果没有挡沙固沙的绿色植物,那么一大场大风可以移动三百多座沙山的瀚海大漠,要掩埋包兰铁路是易如反掌的。
  火车汽笛鸣响的同时,1956年,一批科学家来到沙坡头安家落户,开始了几乎是被人认定无望的治理沙漠的探索。
  当这批新中国的科技工作者不知不觉中青春不再,大漠黄风在他们的头顶堆上白云时,沙坡头才变绿了。他们将麦草埋人沙中,一米见方的方格沙障,因为麦草的羁绊使沙子难以流动,然后再恢复沙生植被并种上灌木。
  沙漠是成片成片地移动的。
  绿色是星星点点地恢复的。
  在沙漠中所有的空谈所有的废话假话都被省略了,因为没有水嗓子太干;人的理想只是凝聚到了一粒梭梭的种了上,一棵沙拐枣的苗苗上。
  三十多年来,沙坡头有了6万公顷草方格沙漠,花棒、柠条、红柳、沙蒿、梭梭等沙生植物组成了防护带。穿越腾格里沙漠的铁路两旁已有了长45公里宽500米的乔灌木混交林。
  青杨与紫穗槐屹立着、守望着。
  有人说,即便是一根并不高大的沙柳,它的视野也要比人开阔许多。因为真正厮守着这些新月形沙丘的是草木世界,真正知道绿色太少沙漠仍然太大的,也是草木世界。
  一座几千米高的新月形沙山,沙丘的底部便是黄河岸。黄水滔滔,浊浪汹涌,古渡口已经随着流沙消失了。我们只能想象黄河过去的样子,我们无法想象黄河将来的样子。
  宁夏的回族、汉族人民,不仅在沙坡头,也在西部风沙线一带,经营了几十年的公路林网及农田防护林。那是高大的粗壮的颀长的青杨、白杨,正是这些树木,护卫了公路、农田,使塞北江南名副其实。
  可是,当我驱车赶往兰州的路上,大片的林网已经不见了,公路在单调的银南平原延伸,穿着红马夹的护路工人正在清扫沙子。再往公路两边望去,方方正正的农田一样袒露着刚刚秋收完毕的土地,那些宁夏人曾经为之自豪的农田防护林一概消失了!这种凄凉的景象一直到了青铜峡市才得到改观,那里的青杨直指蓝天,视野所及的农田在一层一层的林网护卫及覆盖之下。虽说西北的秋天来得早,青杨的树叶还是绿的,那是浓密的高大的广阔的绿色,听树叶在风中的奏鸣,能感到深远的金秋临近了。
  看见绿色,你就会觉得一切都有希望。因为宁夏大地上那么多的林木是怎样倒下的呢?这是已经扎根之后的绿色的灾难之一种――虫害。小小的天牛竟然在十余年间蔓延成大灾难,不得不将已受虫害的树木伐倒4000万株!换代的树木已开始种植,可是绿荫遍地的日子却还在后头。如果几年间出现风暴、沙尘暴,宁夏大面积的农田所受到的损害将是不可估量的。
  1984年,宁夏便成立了银川市天牛联防领导小组。那时,天牛的危害已经显露端倪。这种小小的虫子不是吃树叶而是打洞钻到树木的深处啃噬。一棵已经成年的树木,如挺拔的钻天杨只要有20个虫口就必死无疑。咬死一棵树之后,天牛便飞到另一棵树上再打洞。一般来说,天牛的飞行距离是40米。
  天牛之害被称为“无烟的森林大火”,是近十年来对森林危害最大的病虫害。为了与之斗争虫口夺木,就要预防在先,发现虫害之后则坚决扑灭拔除虫害树木。
  迄今为止,三北地区的天牛发生面积已达468万亩,是八十年代初期的7倍,受害树木2.25亿株。河西走廊、青海。毛乌素沙地、科尔沁、东北平原都陆续发现了天牛的危害,如果蔓延至新疆,大面积的杨树、柳树、榆树就会遭到灭顶之灾,对三北防护林来说后果不堪设想。
  银南地区为了根治天牛之害而不得不忍痛砍掉4000万株树木,这一事实告诉我们:绿色是多灾多难的,而生态平衡又是如此微妙――天牛最爱吃杨树,柳树榆树次之。在混交林里,天牛却难以成害。无疑对三北防护林而言,这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同时也大大提高了防护林建设的难度,即以抗虫害的混交林逐步取代品种单一的杨树林带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少了4000万株树的宁夏,人们已经明显地感到了气候的变化:
  1984年前后,宁夏的老百姓惊喜地发现,在这片一向干旱的土地上,居然下起了连绵小雨、毛毛雨、长蘑菇的雨,这是一个极好的征兆,生态环境得到治理之后的真正的江南气象。可是1988年以后,陆续开始拔治虫害树木,一片一片的防护林开始倒下,这样的毛毛雨不见了,风沙又重新刮往银川市,夏天的气温明显地升高了。
  我们不能不除这些虫害树木。
  我们又不能不痛心疾首。
  我们走不出这样的怪圈:学费付得愈多,收获的愈少!
  宁夏灵武县1983年时在两个村子发现天牛,面积只有215亩;因为没有及时拔点除源而迅速蔓延,到1986年就扩大到56个村,面积达6020亩,仅仅三年足足增加了28倍!
  祈盼着新的防护林网快快长大,绿色,对于三北的土地、三北的人民而言,那是生命、未来、幸福与吉祥的同义词啊!
  人们总是侈谈未来。
  荒野中有鸣沙作惊雷之响,说:选择现实才是选择未来。

                古浪八步沙

  车出兰州,经过永登、天祝,直奔古浪县的八步沙农民护林站。
  我已经置身河西走廊了。
  河西走廊,丝绸之路的一个重要路段,留下了张赛、法显、玄奘、林则徐、左宗棠及无数边塞诗人脚印的长廊;又让多少充军的、发配的、迁徙的在这里回首故乡柔肠寸断的长廊。历史总是伤感的,又因为伤感而博大。
  我还来不及捡拾历史的碎片。
  我只觉得愈走愈热,荒漠干旱性气候使我想不起来已是临近中秋的时节。
  怎么能不干旱呢?河西走廊南侧是祁连山,在阳光下望去冰川雪山依稀可见;北侧是荒凉的合黎山、龙首山及腾格里、巴丹吉林、库姆塔格三大沙漠。因为祁连山雪水的滋养,这一条世界最长的天然走廊.上,还有绿洲。与此成对照的则是北部1600公里的风沙线、八百多个大风口,日夜躁动的风与沙。
  雪山与沙漠夹峙中的河西走廊,东起乌鞘岭下西至敦煌当金山口,每往前走一步便多一分干旱。年降雨量从不足200毫米到不足100毫米直至敦煌的39.9毫米。每秒5米以上的起风沙一年达35―148天。沙暴日数为20―38天。固沙漠化而弃耕的农田有12万公顷,受到流沙威胁和风蚀沙埋的农田为40万公顷之多。河西人民就这样生活在每分每秒的忧患之中,并以远离沙漠的人们无法想象的艰难及毅力营造三北防护林,迄今已封住了1600公里风沙线上的400个风口。5%以上的绿洲农田有了防护林带,为甘肃一省每年提供70%的商品粮。
  古浪县是我走访河西走廊的第一站。
  古浪县的北部紧挨着腾格里沙漠、巴丹吉林沙漠。仅1950―197年二十年间就有35000亩农田被流沙埋压。如今流沙还在推进之中。
  这是县城吗?一条坑坑洼洼的马路,几间高高低低的房子;行人中的妇女都戴着各色围巾,以鲜艳的大红居多,不少人戴着口罩,口罩的颜色已经由白变灰。路边玩沙孩子流的鼻涕是黑的。古浪的出名是1993年5月的黑风暴,席卷之下,农田被毁了,放学的孩子卷到水塘里淹死了。这个几乎没有树木没有绿色的县城,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古浪的艰难。
  甘肃省三北局局长马骥告诉我,古浪全县职工已经两个月没有发工资了。
  荒沙地里的路坎坷不平,终于被一道沙梁挡住,汽车无路可走的时候,便下车步行。荒漠是真正辽阔的,辽阔到了能让人忘记荒漠形成的历程。起伏的沙丘像海里的波浪一直连到远方。在这里,什么样的生命之船不会搁浅呢?有细小的绿色,梭梭与沙米,还有固定了沙丘的那些沙柳、沙蒿,细小的叶片上积淀着沉重的沙土。枯死的裸露在沙地中的胡杨根是灰黑色的,一种典型的绝水死亡症状。
  不要叹惜这里的荒凉。胡杨曾经活过,梭梭还在与干旱抗争,沙柳们尽管是饥渴而压抑的,无论如何却已经在大大小小的沙丘上扎下根了。亲爱的读者,就是这些艰难的沙漠植被,八步沙的人民已经为之付出了十三年的辛苦了。
  翻过河梁又走了一里多地,便是八步沙护林站。这是一个小小的院落。
  干打垒的屋子里有一排炕,一张旧桌子,地上不仅扫得干干净净而且还洒了水。我的心里一阵震颤。那张发黑的旧桌子是擦了又擦的,茶杯里泡着热茶,还有两盒没有打开的“希尔顿”烟。
  八步沙,这里的老人说原先只有八步沙丘,树草丰茂牛羊成群。而不到一百年的时间,因为人口增多带来的垦荒伐木及过度放牧,使这一片土地荒漠了,流沙入侵之后八步沙成了茫茫无际的52000亩沙地!
  农民已经无路可退了,要么抛弃家园,要么面对沙漠。终于站出来的6个农民承包了这一大片荒沙地。以6个农户的微薄的力量,星星点点,锲而不舍,十三年后终于有了38000亩的沙漠植被及林地。
  从1991年开始,他们再也没有得到国家、集体的一分钱的资助,按规定的少得可怜的每亩20元的造林补贴也与八步沙无缘。这6个农民又是怎么种树治理沙地的呢?
  他们告诉我:“花棒真好!”
  花棒是一种奇异的沙生植物。它需要的水分极少,哪怕在最干旱的沙区也能存活,不仅活着,一丛绿色,还开花。长长的花枝上花儿一朵挨一朵。花有各色,或白或红或紫,轻盈而艳丽。九月中旬是花棒开始凋谢的时候,随着花的枯萎,花棒的枝秆也开始枯干,然后是收割,可以作燃料也可以拌和着黄泥砖做墙。
  花棒枯干了,护林站的农民把它们割下打成捆,用毛驴车运到城镇,这是八步沙护林站惟一的收入。一分钱一分钱地数好、包好,明年,他们想打一口井。打井的难度越来越大了。因为井打多了,地下水位在不断下降,要打到一百多米的深处,甚至180米才能找到水。
  风沙正在贴近人们,而水却正在远离人们。
  几个农民不停地喃喃自语:“八步沙要有水就好了。”
  他们的嘴唇厚实而干裂,脸上的皱纹深刻而枯燥。他们不停地往我的茶杯里倒水,自己却从来不喝一口,“北京人喜欢喝花茶,对吗?喝,走了那么远的路,多喝水。”
  我很难记录下他们,因为我握笔的手在发抖。
  这6户农民耗尽了6户农家的所有的积蓄,或者说资源。从自己家里背来粮食、种子,为了盖几间土房还得凑建筑材料,把鸡、羊卖了换成钱投资到沙地上。刚进沙滩的时候,风刮得呜呜响,沙子团团转,三块石头架个锅,睡觉时被子还得蒙着头。
  现在还剩下14000亩荒沙。
  八步沙护林站还是6个农民,两个老汉带着4个年轻人。原先是6个老汉,死的死了,岁数太大干不动活的回家了,便由他们的儿子顶替。他们很少知道八步沙以外的世界,只是因为吃够了风沙的苦,舍不得离开那片家园,便心甘情愿地成了分文不得无私奉献的三北防护林建设者的一员。
  什么时候才能让剩下的荒沙不再躁动呢?
  两个老人告诉我,“要有个3万5万元钱,就可以把那些荒沙全灭了,还能种一些好的乔木,那才叫真正的防护林。”
  对于这些农民来说。3万5万元如同一场大梦,一斤花棒草才几毛钱?这是他们的钱。他们惟一的钱。我真想告诉他们,八步沙以外,各种各样的公款高消费,吃喝、旅游、轿车、庆典,公仆们,请看看哪一张票子上没有农民的血汗?
  1994年,他们又种了800亩林草,成活率达76%。
  他们已经家底空空了。倾6家农户的全力,他们又让800亩荒沙稍稍安稳。我看了新种的梭梭,绿得像江南的小葱。
  他们让我抽烟,抽“希尔顿”,两盒烟打开了一盒,可是一枝还没有动,这是八步沙农民能买到的最贵的烟,进口的。他们不让走,留我吃晚饭。我往八步沙赶路的时候,他们刚宰了一只羊,能闻到锅里正在煮的羊肉的香味。他们不敢多养羊,就这么一点刚刚复苏的植被,如果放牧过度会把草根都啃光的,河西走廊的羊正走俏,一只滩羊可卖到500-600元钱,他们就那几只羊。
  八步沙护林站6个农民的名字是:张润源、罗元奎、程海、石银山、贺中祥、郭万刚。
  我匆匆地告别八步沙赶往马路滩林场时,他们送了一程又一程。
  回首时,他们还在挥手。
  那些艰难地生长的沙枣、胡杨已经模糊了,紧挨着地面的梭梭、白茨几乎看不见了,凸现着的还是沙丘、沙山、沙梁,那一间孤立无援的护林站的小屋里,狗叫声隐隐地传来。
  他们是绿色丰碑的一部分。
  我想再看一眼八步沙。当我坐在沙丘上稍事休息,从风衣口袋里掏烟的时候,掏出来的是一盒“希尔顿”。
  我闭上了眼睛。沙漠中西下的太阳也是炽热的。我寻找暗夜,暗夜的黑色像一口井。
  在马路滩林场,我又看见了高高的防护林,它们几乎是居高临下地与腾格里沙漠对峙的――一边是无尽的黄沙,一边是耸立的绿色屏障。快要下山的太阳为这一切,无例外地赠与橘红色,使人想起所有绿洲内涵的悲壮。
  这是个国营林场,得益于丰富的地下水资源及日照的充足,1992年又被甘肃省三北局列为林果良种试验场,加大了投资,加快了开发速度。如今已打井10眼、修渠12公里、平整土地4635亩、修筑道路29公里。营造防护林20万株,200亩的苗圃中已经育苗155万株,其中杨树和沙生苗110万株,其余为经济林苗木。
  当我赞叹这里的防护林时,场长说:“一切只是刚刚开始,没有水没有树就没有这风沙线上的一切。”对去年那一场黑风暴心有余悸的场长算了一笔账:丢失羊60只,水渠被沙埋了,400亩甜菜死光了,“至于从果树刮下的花蕾谁数得清?”
  苹果园中,河西走廊引进的第一只美国蛇果色泽鲜艳。场长告诉我,今年挂了三只果,被人偷吃了两只。旁边是葡萄园,水泥架子已经竖好了;待明年,假如没有黑风暴,千丝万缕相缠结的时候,紫葡萄与蛇果吐露的将是新的芬芳。

                月下奔凉州

  武威,古称凉州。
  荒漠的夜空高远明净,快要圆满的月亮跟随着夜行人。
  是的,河西走廊,这是一条历史和文化的长廊啊。
  历史并不关注新与旧。
  时光只是一种存在,恒定的前进,白驹过隙、目不暇接是人的感觉。时光之于大山大漠几乎无穷无尽。时光之于人寿却匆忙、短促。
  在岁月的观照下,谁都是匆匆过客,从一个驿站奔向另一个驿站的旅人。只是有的人走得高远、选择了崎岖的路,后来者会怀念他们的脚印。他们是“凿空”者、取经者、屯垦者。征战者、吟咏者。
  然而,我却想起了地质构造运动中产生的褶皱。祁连山的梭角与褶带,岁月的印记是那样地坚固或者空灵,悬崖陡壁。万年冰川、亘古黄河,无一不是大千世界的奇观。人知道多少地球这惟一家园,在造物主的指点下,为了接纳人类而曾经受的变质、断裂、抬升与沉降?
  六亿年前的古生代时期,整个大西北的许多地区都是沼泽湖海,只是到了古生代之末才有大块的陆地出现。以后是地球极不稳定的时期,地壳动荡、海陆交替,那是创造的过程,大创造走向大完美。直到七千万年以前的喜马拉雅山运动开始,河西一带为这运动所诱惑,古老的地层几经褶皱与断裂、抬升,便有了山脉拔地而起。这是大地最初的高度吧?第四纪冰川期以来,印度板块和欧亚大陆板块剧烈碰撞的结果,竟使青藏高原抬升了3500米至4000米之巨。地处青藏、黄土、蒙古三大高原交会地带的祁连古海终于托起连绵的云峰成为巨大的山脉。在形成祁连山褶带与阿拉善台块的同时,二者之间形成了有名的河西盆地。
  古匈奴语的“祁连”即是天的意思。上天之山、天神之山,祁连山神圣的意味是从匈奴人开始代代相传的。
  祁连山默默地以森林、雪水养育着干燥的河西走廊。
  也许我们永远想不透那些山的褶皱的内涵。
  河西走廊是这一切褶皱的一部分。人们在一千多公里的皱褶上踽踽独行,经常来不及思索,也不愿去思索,只是到此一游,武威――古凉州到了。
  武威地处河西走廊东部,风沙线长达654公里,沙漠、戈壁总面积2377.61万亩,占全区总土地面积的44%。在风沙线上挣扎的人口为45.4万人,143万亩耕地。古浪县海子百亿年降水180毫米;到民勤县西北部时不足100毫米,年蒸发量则为2500-3000毫米以上。5米/秒以上的起沙风,古浪县每年34天;民勤县则高达189天,8级以上大风29天,沙暴日37天,最大风势11级。流动沙丘每年以3―16米的速度向绿洲紧逼。
  在武威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赶往民勤县。
  也许很难再有一个县,如民勤一样,沙漠戈壁,剥蚀山地和盐碱滩占去了总面积的91%,绿洲面积仅为9%。其中可耕地92万亩,因为干旱缺水实际耕种的是60万亩,三分之一不得不弃耕。武威地区654公里的风沙线,民勤一县就占了408公里。腾格里沙漠、巴丹吉林沙漠包围着民勤。然而民勤的人民就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年复一年地种树、治沙,治理了一个又一个风沙口。到1993年,全县人工造林保存面积达到88.49万亩。在408公里长的风沙线上,形成了330公里的防风林带。
  只需看一眼面对着汹涌大漠的330公里的林带,便会对三北防护林的建设者们生出敬意。而这些建设者的绝大部分是农民,那些站立在风沙前沿的白杨、青杨、小叶杨在沙丘上立地生根的过程,无疑是史诗一般悲壮的――一群又一群饥渴的农民在饥渴的沙漠里年复一年地栽种着绿色。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行动有多么高尚,他们只是为着自己的家园与子孙的安宁,然而就是这些不知道高尚的小民百姓却真正地高尚了。
  民勤依然是艰难的,依然是民勤人穷。227个风口治理了188个,风沙线上还有23万亩荒沙直接威胁着民勤赖以生存的绿洲。民勤尚有30万亩耕地因为缺水无法耕种。长此下去这30万亩耕地在常年累月的干旱得不到滋润之后,最后的结果便是沙化――耕地的沙化。
  水呢?水在哪里?
  在民勤,无论是县长还是林场职工或者村民,天天重复的话题就是水、沙、树。
  由祁连山融雪汇流而成的石羊河水一直是民勤的生命源泉。那曾是纯净的雪水,不仅灌溉了绿洲,也补充了地下水。五十年代建立的民勤治沙站的老技术员、在这块沙地上跋涉了二十多年的现任甘肃省三北局局长马骥告诉我,那时候民勤真是满目荒沙,但地下水资源丰富,只要把树苗种上不给沙埋压,没有不活的。
  五十年代,石羊河上游来水年经流量达6亿立方米。到九十年代,已不足2亿立方米。
  四十年间,人口增加了,牲畜的数量翻了几番,水却与日俱减。
  只有打井,打深井。民勤60万亩耕地中40万亩是靠地下水灌溉的,种树种草自不待言。
  民勤的地下水位从六十年代的1―2米,已经到了九十年代的15―2米,甚至30米以下。
  民勤一县就有6000眼深水井。
  地下水位下降,水质变坏,矿化度每年上升0.12克/升,最高达10克/升以上。这样的水不仅浇地,而且人还在饮用,“总比渴死强吧?”民勤的农民告诉我。同时这位老乡又讲了个真实的故事:他牵着耕作半天的牛去饮水,那水是从深井里提上来的,牛喝了一口之后便摇头,想必味道实在不妙,可是最后还得喝,“怎么办呢?我对牛说咱们同甘共苦吧!”
  干旱之于沙区,是双重的灾害。
  干旱折磨人折磨牛折磨小毛驴,干旱还在折磨着最能耐干旱的沙生植物,当它们的根须在地底下二十多米的深处找不到一点一滴的水分时,它们便绝望地死去了。它们实在不愿意离开这片沙地,死去的胡杨把黑色的根裸露着。一片一片的胡杨林,像经历了一场大火一样,烧焦了,死去了,心有不甘。
  因为地下水位下降,七十年代至今民勤一县宝贵的沙漠植被中死去的沙枣为13.2万亩,胡杨3000亩,红柳、白茨35万亩,草场退化500万亩。
  民勤人民是奋斗不息的。就在死去的沙枣树下胡杨林旁,1994年春天又造林4000亩,新种的梭梭已经成活了,一片鲜嫩的绿色。
  梭梭是神奇的。播种的时候,稍稍给一点水,梭梭种子在紧张地汲取水分之后四个小时便开始发芽,生命的进程是那样迅速,却不是昙花一现,靠着这一点点水艰难地生长,漫长的路啊干旱的生命之路,无所需求地担负起固沙的重任。
  还有白茨。喜欢居高临下,在一个又一个小沙丘的顶端,它只要活着便一根一根地伸出枝条,自上而下把整个小沙丘紧紧地包住,这时候,沙是温顺而驯服的。白灰就像沙漠中的绿色天使。
  我是在金色的季节来到民勤的,县委的一个领导说,“你要在春天再来一次,这是民勤人的植树种草的季节,风沙线上到处都是人,谁也不闲着。”
  林业,或者说种树,在民勤实际上就是象征着生命或者生存。
  然而种树又谈何容易呢?
  国营林场造一亩林子的补贴是几十年不变的20元。这样的不变却面对着水、电、草木、人工的逐年递升的涨价。
  群众造林的补助就更加微乎其微,一亩7.5元,就是这一点钱,也经常不能兑现。
  种下去要种活就难,那是在中国西部的风沙线上,那是干旱得冒火星的地方,那里的地下水已经枯竭了。种活以后还要管理、护林,都得花钱,都说没有钱。
  中国富了,中国穷了?“中国的钱都到哪儿去了呢?”民勤的一个林场场长愁眉苦脸地自问。
  一个通常的说法是:“林业不挣钱。”
  因为“林业不挣钱”,林业的地位便一直岌岌乎可危哉。每一次机构改革,基层的林业部门便是首当其冲的改革对象,分了合、合了分,不少县级政府在这一次机构改革中,又要把林业局同农牧,农机合并了。
  生态效益、社会效益,在今日之中国是否该成为一句空话?
  试想一下民勤风沙线上330公里的防护林带所带来的民生的安宁、农作物产量的增加,该怎么估算?
  试想一下,中国三北防护林在七千多公里长的风沙线上为了制止半壁河山沙漠化的十五年的辛苦经营,那些高大的和细小的绿色又意味着一笔何等浩大的财富呢?
  惟有这样的财富,世界银行是不能贷给我们的,也不是美元和日元能买来的,而是我们的农民、林业科技工作者吃西北风吞沙子嚼窝头拼着命种出来的。
  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千万倍地珍惜呢?
  民勤林业局长给我算了一笔账:民勤县的粮食亩产由1950年的46公斤,增加到1992年的330公斤;总产量由3318万公斤增加到1.325亿公斤;人均占有粮食由125公斤增加到491公斤。
  除此之外,民勤全县已有95%的农户用自种自产的木料翻修或新建房屋42.84万间,计64.26万平方米。修枝及间伐每年可获取柴料9000万公斤,同时还为合养牲畜提供了青饲料。
  全县有经济林3万亩,已经结果的三千五百多亩。每年可产苹果、梨、枣等水果290万公斤,收入460万元。每年还可采沙枣50万公斤、沙枣花1000公斤。
  这一些增产账、变化账自然不能全归功于林业,然而对生态效益的略而不提甚至一笔抹煞却使整个林业系统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我所见到的国营林场、护林站,从住房到生产工具都是破旧的落后的残缺的。它们挡住了那么多的风沙,而现代化的生活却离开它们很远很远。
  林场职工自己的总结是三句话:住五十年代的房子,吃六十年代的饭,于九十年代的活。
  因为发不出工资,他们只能一边作为国营林场的职工继续烙尽职守,一边种块地以为饣胡口,还有的从家里背了粮食到林场替国家干活。
  民勤的水苦,苦得牛喝了直摇头,民勤人说的话有时也带着苦味。
  民勤人说:“天下有民勤人,民勤无天下人。”都知道民勤沙乡,天下来客自然寥寥。可是民勤人再穷再苦历史上却留下了送孩子读书的传统,适龄儿童人学率为99%。与91%的沙漠相比,前者仍然使人生出对明天的向往之情。民勤的学子不少考上了大学、中专,毕业后走向天下了。还有民勤的骆驼队,在人与骆驼的共同的长途跋涉中声名远播。
  民勤可以查考的历史留给我的依然是一片海的壮阔与迷茫。《尚书禹贡》中的潴野,即潴野泽、又名都野泽。匈奴驻牧河西时,休屠王占有其地,又称休屠泽。泽者水也湖也,当时的休屠王正是依用了水之利而休生养息称雄一时的。史书又记道,其时“碧波万顷,水天一色。”如同河西走廊生态恶化的所有动因一样,因为植被毁坏流沙入侵,休屠泽渐渐缩小之后又名白亭海、柳林湖,最后终于完全干涸。现在的湖区只能在黄沙之下寻觅古老的裂缝,那裂缝弯曲而深邃,时逝时续,那是远古年代记忆的丝缕,牵扯着一个亡湖之梦。
  民勤沙乡,即是当年的体屠泽。古凉州曾经以民勤的富饶秀美为荣。
  清水丰盈的年代远去了,远去了……
  民勤,我真舍不得离开你,哪儿还有你的古道热肠?哪儿还有勤锋林场款待我的喷香的羊肉?沙米、沙葱,那都是带点苦味的清香。再见了。
  再见了,黄沙。黄沙上的白灰、红柳、梭梭,愿今年还有一场小小的雨。
  再见了,民勤治沙站,这个在五十年代便开始治沙实践和研究的小站,对于沙漠而言是走向终止的末站,对于那些献身沙漠的年轻科技工作者来说,却是人生苦旅的始发站。
  马骥,就在这治沙站与沙漠二十二年朝夕相处,他的孩子是在沙窝里生的;他的结发妻子因为疾病和辛劳,是在沙窝里走完人生的。
  我来的时候,沙地上已经有草了,沙窝里已经有路了。
  月亮升起了,大漠更静了。

                 戈壁城

  从民勤到金昌。
  大漠能使人视野开阔,起伏的新月形沙丘迎面扑来,沙漠边沿,在这难得无风的时刻,有一队队白杨站立着,像娴静的少女,娴静到与无云的天空一般,没有声音。一群骆驼在戈壁滩上吃草,缓缓地移动着脚步,享受这卸下重负的片刻。有一只骆驼突然昂起头来,无声地望着那些白杨树。
  真的,骆驼也有翘首以待的时候,这是爱的呼应吗?
  仿佛已经走了很久了,其实还没有离开民勤县境,那些连绵的沙地就是民勤人民四十多年来以一根根的白茨、梭梭、红柳初步处理了的荒沙窝。
  你无处不感到绿色的可贵。你又无时不感到沙漠的浩瀚与强大。
  流沙还在悄悄地推进,不时地埋压公路,这时候车与人都觉得很累,不敢设想有一天在一场大风暴之后公路全线被沙漠占领,那是一种什么景象。
  民勤到金昌的公路两旁,有时候几十公里看不见一棵树,只有稀疏的沙生植被与沙漠周旋。可是再细想一下,民勤的农民跋涉几十公里,牵着小毛驴到这大漠深处种树种草,又是一种怎样的艰难!
  可怕的风沙线。
  可敬可爱的风沙线上的人民。
  对于这样的人民,我们还能要求他们什么呢?我们又是在多大程度上了解了他们呢?他们的艰难,他们的困苦,他们的奉献以及他们的担心――“等我们这代人死了,那些现在的娃娃们还愿不愿不给钱去沙漠里种材呢?”接着是一声长叹:“唉――!”
  沙漠不是地狱,沙漠也不是天堂。
  沙漠里并非全是悲观,也并非全是乐观。
  沙漠里格外充足的日照使人觉得生活充满了太多的阳光;而苦旱却又驱使人盼望着乌云和雨水。
  一路上满目黄沙之后,金昌市内葱郁的绿色使人心旷神恰,激动得想哭。
  被称为戈壁城的金昌市,在河西走廊是独一无二的;它是著名的镍都,矿山城市,它是刚刚建设了十二年的新城。
  宽敞的街道,整齐的路树,十字街口的警察比大都市的交通警还要规范地指挥过往车辆和行人。
  直到三十年前,这块祁连山下地处河西走廊中部的大戈壁滩,没有一棵树,没有一间房,只有骆驼和骆驼草,只有在狂风中奔跑的乱石。
  最初的绿化也许是出于无奈,也许是出于人的本能,因为这戈壁太荒凉了,荒凉得让人倒抽凉气。1958年,最早开发镍矿的工人总觉得生活中缺了点什么,心里问得慌,与大戈壁朝夕相处几乎每一块石头都跟老朋友一样了。建矿之初人跟石头都是单身汉,渐渐地有了家属有了孩子,绿色几乎成了金川人心目中最大的渴望――怎么能让下一代生活在一个满目荒凉没有绿色的环境中呢?
  种树。客土种树――每种一棵树就要运来别地的一方土。大戈壁上没有土,没有水,连人喝的水都不够,镍矿用水又需要绝对保证,只有用经过处理的污水浇灌树苗。三十多年,谁也无法计算搬来了多少方客土,工人们洒下了多少汗水,但我所看见的是一片片绿荫,是三十多年辛劳换来的一个人造绿洲新城――金昌市。
  “绿洲是种树种出来的。”
  金昌市曹副市长这样说。
  这是一个先种树后建设的新城,也就是说金川工人种树绿化二十三年之后,先有了绿洲才有了金昌城。有了树木有了鲜花有了镍矿工人修筑的宽敞的马路之后,城市应运而生了。
  金川公司绿化队的队长、1982年毕业于甘肃农业大学林学系的李银小姐,不善言辞,她只是淡淡地介绍着。我们边走边看,因为林木的覆盖、鲜花的重叠,想要寻找当年种下第一棵树第一排树的艰难的脚印,已经同样是艰难的了。
  但,龙首山可以作证。
  这一架与祁连山遥相呼应的大山,是实实在在的荒山秃岭。如今在金昌境内,当我可以拾级而上面对面地打量时,却不能不为一层一层小梯田、鱼鳞坑上的树木而惊讶了!金川人在这山坡上挖了五年乱石,把一筐一筐的土背到山上,接管道4000米,修高位水池3座,再从井下引来经过处理的废水。在冬天,则把大块的冰和雪背到山上,在水池里化水。一株一株地种,一株一株地浇水,种活了乔木12000株、灌木10000株,绿化面积12万平方米。
  龙首山下的矿山公路全长3000米,现在已经是林荫夹道。
  浓密的林荫与龙首山的绿色融成了一片。
  金川公司承揽了金昌市大部分的绿化工程,而制;队三十多年如一日,每逢节假日便男女老少一起参加义务植树。这些戈壁开拓者们以及他们的家属、后代,已经把绿色视同生命的一部分了,“为了生存,你得种树;为了子孙,你得种树;为了大西北,你得种树。”金川人如是说。
  金川公司现有绿地面积291万平方米,覆盖率为12.6%,人均占有绿地22平方米。
  金川公司,真正的绿色公司。
  我还参观了刚好正在举办的金川公司花卉展,各种知名的不知名的花朵竞相争艳,竟使我一时忘记了身处戈壁之中。
  10万身处荒漠戈壁的职工,因为有了绿色与鲜花,同时也有了希望。而孩子们在这里不仅能享受到比内地都市多得多的阳光,还能享受到同样多得多的绿地――全国城市人均绿地是4平方米,而上海则只1平方米。
  金川人告诉我:“我们不再觉得焦躁。”
  “我们刚刚到来时那种被世界遗忘的失落感,现在几乎没有了。”
  这就是绿色的伟大。
  这就是环境与人。
  然而金昌还是干渴的。金昌市的生态环境因为周边腾格里沙漠及大戈壁的影响,仍然是脆弱的。金昌盼着有更多的水有更多的树。
  1991年,金昌是六十年不遇的大旱。
  1994年,又是大旱。
  地下水以每年1米的速度下降,有的深井已达八十多米,每年超采六千多立方米。
  天一旱,农民要吃饭,就这一点水,播种时一次浇地就用完了。庄稼种下后自生自灭的,再也没有水了。
  祁连山是慷慨的,它终年不断地倾其所有使雪水长流,可是流到金昌的就这么一点点了。
  水断流了,人无奈了,沙漠却不会停下,大举入侵了。
  仅1992年,因为干旱缺水,金昌有320万株胡杨、沙拐枣死亡。
  从金昌园艺场采访回来,归途中一路荒沙戈壁,秋高气爽,今天是中秋节。
  曹副市长请我看一部不可多得的录像片,这是金昌电视台真实地及时跟踪拍摄下的,1993年5月5日下午黑风暴掠过金昌市的带子,由曹副市长执笔写的解说词。“黑风暴从这里掠过”――片头闪过之后,与其说我先是听见了一种可怕的声音,倒不如说我真正地感觉到了声音的可怕。那是埋没一切撕碎一切仇恨一切的声音,莫可比拟的声音,先声夺人之后是一股冲天而起的红色沙浪,红色很快地变成了灰色黑色,黑风挟裹着黄沙、石块铺天盖地而来,日光早已黯淡了,大戈壁上呼啸之声四起。金昌市内的林木竭力抵抗着,前仰后俯枝叶摇动,可是这微不足道的抵抗很快就停止了。树木或者被刮断或者连根拔起。到15时M分,黑风已吞没了金昌城。这个时刻,这个新兴的戈壁城似乎已经消失。
  能见度:零。
  风速:32米/秒。
  在这末日一般的黑暗混沌之中,风是惟一的主宰,沙可以掩盖一切,我们完全可以设想,那些中国西部的历史名城:统万城,骆驼城、楼兰、精绝都曾经历过这样的沙尘暴,并且从此被这强劲的黑风从地球上抹去。
  人类文明的烛光是那样地弱小、黯淡。
  人类生活的迷彩一般的现实世界很容易使人忘记历史,以为历史就是已经过去的一切。追逐物质与财富的人群更无暇顾及昨天,“明天的美好生活”像迷魂汤一样,可以使一个优秀的民族勇猛果断地摒弃文化与精神,在沉沦中沾沾自喜。
  山川就是历史。
  如果说在四季更替中,我们的土地上每年长出的青翠都被理解为新的开始的话,在这赤裸裸的无所遮蔽的大漠戈壁,却是无可置疑地面对着尚未过去的历史、正在推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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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的革命者,中间的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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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9 10:48:04 | 显示全部楼层

谁在谋害大地母带

谁在谋害大地母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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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木伐尽,水泽湮枯,将来的一滴水,将和血液等价。
                      ――鲁迅

  按照人类的纪年,二十世纪剩下的日历已经寥寥可数了。这很容易使人联想起风雪严寒中的一片落叶林,最后的树叶等待着最后的飘逝。
  飘逝的总是美好。
  美好的总是飘逝。
  森林在飘逝;
  江河在飘逝;
  荒野在飘逝;
  土地在飘逝;
  牧歌在飘逝;
  智慧在飘逝……
  人类或可聊以自慰的是,迄今为止,地球还在运行,四季还在眷顾我们,也就是说我们还有未来。不过,倘若人类继续漠视地球的生命状况,让一切美好的加速飘逝;我们就该自问未来是永恒的吗?人类还有多少未来?
  大地之上是大地备忘录。
  大地备忘录就是大地的疮痍和斑驳,就是那些不再高耸的失去林冠的寂寞的树根,干裂而痛苦的土地,被风沙掩埋后的绿洲的残痕,长江冲决堤防后的淤泥,黄河下游断流河道上歪斜的小船、手扶拖拉机的车辙,濒临灭绝而被最后的东北虎的哀鸣,以及都市上空弥浮不去的悬浮尘粒……
  大地备忘录不是文字没有言说,但可想可读――
  地球上今天的孩子们啊,你们是幸福的也是苦难的,当各种媒体用各种包装,把你们推向二十一世纪的主人的位置上时,你们务必要清醒。是的,你们中的不少人将拥有比前人多得多的物质财富,但贫困依然存在;更重要的是你们将继承一个生态环境日益恶化、生存空间极为狭小而且糟糕的世界,清风朗月不再,小桥流水皆无。另外,你们千万要记住,二十一世纪的“公仆”与二十世纪的“公仆”不会有多大差别,可以局部地、整个地毁灭地球的“核按钮”不在主人手里,而是由“公仆”掌管着,所谓主人云云,不过如此。
  大地能给予的最根本的告诫是:你们要清醒!
  世界观察研究所最新发表的报告说,世界上的森林到1998年为止,已经消失了一半,而且还在以每年1600万公顷的速度消亡。16个国际组织历时二十年的调查表明:地球上有3.4万种野生植物即将灭绝,这个数字占世界各地已知的蕨类植物、松柏木植物和开花类植物总数的12.5%。也就是说每八种已知植物种类中,至少有一种将要永远地离我们而去,来也无声,去也无息。这样的趋势是全球性的,找不到好运气的地方,也无论贫穷还是富裕。风一样席卷美国和英国,热浪把欧洲人几乎都赶到了水里。每年春天大约有400万只候鸟迁徙途中经过美国的内布加斯加州,使爱鸟者云集,可是今年3万只雪鹅、白腹鹅、尖尾鹫和绿头鸭因为瘟疫而死于内布加斯加州,观鸟者和当地居民无不扼腕叹息,心上乌云重重。捡拾鸟尸者说,我们不知道死了多少只鸟,我们只知道从地上捡了多少只鸟的尸体。
  这是浩浩荡荡的死亡啊!3万对翅膀纷纷落地了,再也不会起飞了。
  美国《时代》杂志在1997年临近结束的文章中说――显然他们的估计要更严重一些――地球上80%的原始森林已被伐倒毁灭,大部分饮用水严重污染,大部分湿地退化、消失,大部分可耕地丧失种植能力。《时代》特别提到了俄国,这个拥有全球23%森林的国家,为了得到更多的硬通货,纷纷和美国、日本、韩国及欧洲的一些伐木公司签约,伐木声已响彻俄国西部和西伯利亚的原始森林。新兴经济的发展总是伴随着对森林资源的疯狂掠夺,在这一点上俄罗斯既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俄罗斯人理应想到的是:俄罗斯文化的伟大,从来都是与俄罗斯广袤的森林和荒野不可分割的。在失去大片的原始森林之后,俄罗斯还是俄罗斯吗?1996年,俄罗斯已有1万平方公里的林木被砍伐,俄国的经济发展得再快些,将有更多的森林消失。
  毁灭性的砍伐遍及世界,在亚马逊平原、非洲中部和西部,在阿拉斯加和加拿大西部,到处都是砍伐者。联合国粮农组织的最新报告说,1991年至1995年,每年有12.6万平方公里的热带雨林被烧毁或砍伐。
  中国的砍伐至今从未停止过。尽管中国的森林覆盖率只有13.92%,人均森林资源仅为世界平均水平的11.7%。
  据《中国绿色时报》1998年5月14日消息,林业公安局近两年督办的几起特大森林盗伐案如下:内蒙古大杨树毁林案,自1991年以来,内蒙古大杨树地区大面积毁林开荒,二十多万亩森林资源被毁坏,使该地区原本脆弱的生态环境更趋恶化。福建宁德毁林案,1992年5月,福建宁德市洪口乡把全乡阔叶林划成7片,作为生产活性炭的伐木山场,5家活性炭厂相继伐木烧炭。1993年3月,福建省林业厅下文制止时,金山活性炭厂已无证采伐森林108.5亩、立木蓄积1099.9立方米。其余四个厂家也砍了森林500亩、立木蓄积5000立方米。金山活性炭厂至1994年1月23日,又砍伐森林719亩、立木蓄积7882立方米。到1995年2月21日,该厂被立案侦查时还砍伐森林166亩、立木蓄积1708立方米。也就是说这个小小的金山活性炭厂自开办以来,在两年半时间内,毁林993.5亩、立木蓄积10189.9立方米。陕西太白山自然保护区毁林案,1994年9月26日,周至县纪检委与该县厚畛子村协商共同经营“周至县纪检委太白山旅游服务部”,并更名为“太白山旅游服务部”,然后踏勘旅游路线。在太白山自然保护区明确答复“坚决不能修路之后”,依然架设木桥15座、铺栈道11处,从药王殿等处砍伐林木搭帐篷9顶。共盗伐林木457根,其中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太白红杉41根。海南通什毁林案,1996年7月,通什市政府越权批准上海洋鑫实业有限公司与该市毛阳合作开发“海南毛阳仙果庄园”,在未办理任何手续的情况下,毁林990亩。还有湖北监利县修防总段1996年盗伐长江防护林案。云南大理盗伐红豆杉案、内蒙古宁城毁坏防护林案等等。
  时至1998年。川黔渝交界处,分布着地球同纬度惟一大面积亚热带常绿阔叶原始森林。其中重庆江津市现存4.5万亩,贵州习水县现存27万亩,四川合江县现存10万亩。江津与习水地区的原始森林严禁砍伐,得到了保护,而四川合江的佛宝原始林中,却是一片狼藉,刀斧声声……
  这一大片原始森林意味着什么?不妨说那是地球恩赐给中华民族的守护神,是长江上游水土保持的重要防线。如今佛宝地区的玉兰山原始森林已砍伐殆尽,荒山秃岭取代了原先的沉沉绿荫,自怀与天堂坝片区的森林也在急剧下降中。百年古木,毁于一旦,大江东去,泥沙滚滚……
  地球生态环境的演变与恶化,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千钧的,它细密地互相关连着,似一张网,像一根链,丝丝入扣,环环相接,“蝴蝶效应”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当大洋彼岸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的时候,当佛宝原始山林中一根巨大被砍伐倒地的时候,大洋两岸彼此都能感觉到,信夫?
  在失去森林的庇护之后,地球真正成为一个日益变得饥渴,并且有可能干枯的星球。
  世界正面临空前严重的水荒,与此同时,人类还在大量地浪费与污染宝贵的生活之水。这两种完全相悻的现象,几乎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大都市中,而不分东西南北。
  根据联合国及斯德哥尔摩环境机构1998年4月的一份报告,到2025年,全世界三分之二的人口将受到用水短缺的影响,也就是说世界上的极大多数人,都必须掂量着喝水。到那时,水将是大大小小的超市和商店中的紧俏商品,而且价格不菲。实际上水危机的脚步早已经迫近人类了。1995年,地球上就有20%的人不能饮用到清洁的水,50%的人没有合格的厕所卫生设备。1992年里约世界环境与发展大会的组织者之一、前英国驻联合国大使克里斯潘蒂克尔指出:“世界面临着非常严重的用水问题,将来会有更多的战争是由于争夺水而不是争夺油导致的。每过二十一年,全世界水的需求量就增加一倍,而目前地球上水的储量却与古罗马时期一样。”
  有水的地方同样也有问题:饮用水正变得越来越不安全,滋养生命的水正在成为传播各种疾病的细菌的载体,而大口大口地被人吞人腹中。已经很难找到清澈的河流,流经城市的河段几乎无一例外地均被污染,农药残留毒害了农村的小河溪流,工业废水以及工业和生活垃圾每时每刻都在威胁着饮用水的安全。发展中国家有一半人患有与饮水有关的疾病,每天有25000人因此而死亡。发达国家的饮水安全威胁,更多来自工业污染,它们层层设防却又防不胜防。由于蒂奥辛等工业化学品产生的污染,美国1%和8%的婴儿都有轻度神经系统损伤和记忆力丧失等疾病……
  路透社华盛顿1998年4月16日电:卫星照片显示,有一大块冰已经从南极冰架上分离,该冰架的整体可能会迅速破裂。科罗拉多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说,这是一块长约40000米、宽约5000米的冰块,它所脱离的大冰架编号为拉森―B。研究人员特德斯堪姆博斯在一则声明中说“这是即将受到威胁的最大的冰架。拉森―B号冰架的总体积,比过去二十年里从南极冰层脱离的所有冰块的总和还大。”
  《北京青年报》1998年5月14日消息:北京的地下水在去年初短暂回升后又大幅度下降,去年底平均比1996年下降1.6米,比八十年代初下降5.2米。自从1966年河北邢台地震后,北京地面正以每年10至20毫米的速度下沉。专家告诫说,北京地区持续沉降的原因,主要是由于过量抽取地下水造成的。北京水资源严重紧缺,人均水资源拥有量不足300立方米,是中国人均水资源量的1/8,世界人均水资源量的1/25。缺水程度和处于沙漠地区的以色列相似。目前北京45.9%的地下水已被污染,其中10%为严重污染。
  1998年北京市节约用水工作会议提醒人们:目前,全市规划市区22片中有20片的地下水处于超采和严重超采状态。东北郊、西南郊、西北郊、堂头、丰台、石景山等地区超采量达20%以上,有的更是高达50%还多。可是人们并未对此有足够的认识,引资、开发、搬迁并没有认真考虑到当地水资源的实际情况。如不适当控制建设规模,控制人口增长,北京水资源的匮乏只会加剧不会缓解。
  北京在近二十年间始终处在拆与建的热潮中,拆除了一个又一个四合院,一片又一片古建筑;建造起了一处又一处机关广厦,一群又一群高层大楼。
  如此干渴而又如此膨胀的北京,完全与生态平衡背道而驰,和国际接轨的大城之梦,怎么能掩盖得了风沙的进逼、水资源的枯竭呢?
  对于中国来说,水的忧患又何止是北京!
  每年四月,长江便进入汛期。1998年早春二月,长江便不再安澜了,江西九江崩岸3次,湖南崩岸更达9次之多。然后是几十万人、上百万人日夜守护堤岸,每年不知丢下多少草袋子、多少石头块,治表难治本。看长江上游金沙江两岸树木已经砍光,通天河畔沙丘堆积,长江中下游围垦的、挖沙的,便知道长江受到的伤害是何等深重!
  黄河则是另一番教人心碎的景象:断流,连续十年年甚一年的断流之后,到1997年断流时间已达226天,一年中的三分之二时间,黄河下游是无水的、干涸的。黄河水呢?黄河上游的青海河段地区乔木林覆盖率仅为少得几乎没有的0.35%。森林被砍伐到这种程度,过度放牧与采金又使草地退化,黄河已经无遮无掩无所保护了。黄河从源头开始流量便日渐减少,下游不断流又能怎么样?“统计资料表明:1956年至1989年的三十四年间,黄河上游多年平均流量为每秒677立方米,而1990年至1996年的七年间平均流量下降为每秒527立方米,减少22.7%。更为令人瞩目的是,1997年第一季度以来水量降到了历史最低点,致使龙羊峡、刘家峡水库蓄水量比1995年同期少24.9亿立方米,比严重枯水的1996年同期还少14.3亿立方米,是建库以来蓄水量最少的一年。”(《中国环境报》1998年2月26日)
  谁曾想到,有一天黄河之水不再流?
  塔里木河是中国境内最长的内陆河。
  天山、昆仑山的雪水汩汩流下,使塔里木盆地中常年有水的河流共144条,以塔里木河流程最长、径流量最大。它从河流到尾阎全长一千多公里,由阿克苏河、和田河、叶尔羌河三条支流汇合而成。在更久远的历史时期,喀什噶尔河、渭干河、孔雀河、克里雅河等都曾涓涓滴滴汇入塔里木河。1823《西域水道记》谓当时的塔里木河“河水汪洋东逝,两岸旷邈,弥望殖泽。”直到本世纪初叶,塔里木河依然晶莹清澈,水量充盈,因而才有长达400公里以胡杨林为主的绿色长廊,使南疆绿洲生机盎然,阻隔了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扩展。
  几十年的乱砍滥伐、掘口引水,塔里木河的胡杨林大面积死亡。塔里木河下游水量已经由本世纪五十年代的14亿立方减至现在的3亿立方,末端近300公里长的河道与台特玛湖相继干涸。
  塔里木河的衰落意味着:新疆全区6万平方公里绿洲的一半岌岌乎可危哉了!有人改编了这样的两句歌词:

             库尔班大叔我问你:
             塔里木河还能流多久?世界十大超级大城市的排名如下表:

  中国可以自豪,十大超级大城市中占了两席,上海居第六,北京居第八。中国更应该为此而担忧:这两个超级大城市同时又都是超级缺水的都市。上海已被联合国列为300个缺水城市之一,而且是“水质性缺水”。上海市水文总站和水环境监测中心的报告说,上海全市内河保有一、二类水质的几乎为零,而五类水或比五类更差的河道占67.9%。千条万条纵横交错于上海市郊广阔原野上的河道,本来是饮水之源、灌溉之源,现在都已经污浊了!
  上海岂止一条苏州河。
  三十多公里的虹口港,是直通黄浦江的上海市区骨干河道,如今河底淤泥超过1米,各种垃圾纷纷倒人其中,流经虹口区的河段又黑又臭,有机物和有害物质含量超过5米水标准数倍。
  上海正在大建设、大发展,上海又是热点,又是焦点,经济热得可以,楼房也盖得很漂亮。上海市河道管理处的一份资料说,近五年来,上海每年填没河道上千处,城市水域面积占区域面积的比例,从11%下降到8%;而偌大一个上海市区,除徐汇区外,各区河道水域面积均不足区域面积的2%。
  上海人喝什么水?
  现在,上海每天有300万吨工业废水排入河道,其中大量未经处理或虽经处理而仍未达标的;每天还有300吨生活污水直接进入河道。上海河道每年淤积700万至An万立方米。上海的防洪能力极其低下,1997年7月的一场暴雨之后,市区马路被淹的有92条,居民家中积水的6000户,市郊松江、南汇、青浦等县有7.5万亩农田水淹成灾。
  上海郊区,那是近3000条乡村河流环绕的江南水乡,现在已经无一例外地被污染了,100%的水质在3类标准以下,不可饮用,其中的700条为严重污染在等级之外,有农民幽默地说:“这里是苏州河的支流。”
  苏州河原先不是这样的。
  翻查中国近代史,上海开埠后的第四十个年头――1883年6月29日――中国第一座现代化水厂杨树浦水厂建成。60岁的清廷总督李鸿章拧开阀门开闸放水,近代中国城市供水史,在哗哗流水声中翻开第一页。这是历史,历史需要回顾,回顾的时候现实往往会无地自容。当时日供自来水量3400吨的水厂的取水口,正好在今天号称亚洲第一桥的杨浦大桥之下的黄浦江江面上。如今这一段江水每年的黑臭期为318天!1910年,日供水量9000吨的闸北水厂建成,这是上海历史上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以苏州河为水源的水厂。可见当时的苏州河还是水清可饮的。苏州河的被彻底污染仅仅是十四个年头,十四年后闸北水厂被迫关闭。苏州河从此被废弃,直到如今臭气熏天。
  上海用水的轨迹还可以踏访下去。本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上海市区人口每天消耗的四百多万吨自来水,取之于黄浦江中下游,漂白粉味道之浓重令喝过的人至今不忘。1987年5亿元投资的黄浦江上游引水工程竣工,取水口移往上游的一处城郊结合部;不到十年被再度污染的新取水口又不得不废弃,耗资30亿元的二期引水工程动工,又往上游推进了数十公里到了松江县境内,至此离黄浦江源头已经很近了。
  上海取水口向着黄浦江源头的推进,是城市水环境恶化的真实写照,同时也表明:人们并不想从根本上去克服污染、治理污染,而是选择了逃避,逃避的要害是继续污染。
  有没有那么一天,源头被抽光引尽,并且也被污染了呢?到那时,上海很可能富得流油了,但是没有可饮用的水了。那么,孰为富裕?孰为贫困?孰为美好?孰为悲哀?我们还能通往何处?
  上海的例子不仅仅是上海的,人类已经无路可退了。
  上海、北京等等几乎所有的缺水城市都在打井、打深井,过量开采地下水。1996年,上海地面下沉了12.4毫米,按照这一速率,一百年后上海地面平均下沉1.24米。
  到下个世纪中叶之前,《北京沙化》、《大上海沉没》、《西安裂缝》将不是科幻的题目。
  水啊水!
  缺水如此紧迫的中国,而水污染正从城市向农村蔓延,从支流向干流延展,从区域向流域扩散,从地表向地下渗透。1995年完成的水利部中国水资源评价结果显示:在评价的700余条总长10万公里的河流中,达到地表水一、二类标准水质良好的只占评价河长的32.2%,有1.06万公里的河段已完全丧失使用价值。在城市河段,水质超过3类标准的占78%。全国131个主要湖泊中,被污染的已达89个,其中67个已富营养化。卫星图片还告诉我们:中国的湖泊在干涸,地方性河流也在消失之中……
  几则零星的消息:
  印度尼西亚森林大火震惊世界。1997年8月初发生的大火至少吞没了30万公顷森林。大火的浓烟遮盖在东南亚上空弥漫不去,马来西亚、新加坡、文莱、菲律宾、泰国都为浓烟所害,防毒面具一时抢手。
  印尼森林大火向地球大气中释放的碳至少为3亿吨。
  印尼森林大火既有厄尔尼诺现象作祟,也有印厄森林管理落后,及毁林传统有关。从本世纪初以来,印尼一直在向林区移民,到2000年,为安置移民需采伐的森林为1200万公顷。仅1985年的统计,印尼全国有100万农民从事毁林开荒。
  1982年,印尼加里曼丹一次森林大火烧毁森林360万公顷;
  1983年,东加里曼丹森林大火3个月,毁林320万公顷;
  1991年,加里曼丹死火复燃,300万森林被毁……
  埃菲社危地马拉城1998年5月20日电:危地马拉已连续两天笼罩在森林大火引起的浓烟中,危地马拉遭到历史上最严重的污染,类似于目前墨西哥和智利的情况,空气污染指标已超出正常值的30%,10个省发出了警报。
  北京连续发布了6次的北京市空气质量周报之后,1998年4月2日达到“峰值”:全市平均空气污染指数为258,属中度污染;东四地区高达309,为重度污染。主要污染物是总悬浮颗粒。有关专家警告说,空气污染指数大于300时,健康人群也会出现明显不适症状,抵抗力、耐受力降低,会引发某些疾病,应避免户外活动。
  北京各报1998年4月18日消息:西北沙暴骤起,北京泥雨纷纷,黄沙笼罩长江以北,浮尘呜响环境警钟。
  北京居民毫无思想准备地迎来了铺天盖地的浮尘和泥雨,是时天昏地暗,窗户泥迹斑斑。这次沙暴还影响了长江中下游以北的广大地区。
  1月16日清晨,甘肃兰州上空灰黄浓重,浮尘遮日。从15日中午到夜间,河西走廊各地出现了大风沙尘过程,酒泉。民勤、金昌有8.9级大风并伴有沙暴,民勤县能见度为300米。
  4月15日中午,宁夏银川大风骤起,开始有风无沙;刮到下午4时,风中挟沙;到傍晚天空弥漫红褐色沙尘,能见度不到5米,城市肃寂,人心恐慌。
  山东济南,4月16日清晨,泉城居民发现这个城市已经被黄色的沙尘罩住了,黄色颗粒悬浮物浓度普遍高于1毫克/每立方米,是国家规定一级标准的9倍、三级标准的五倍。至此,济南民众的心理承受能力又一次被沉重地打击。在这之前,1997年冬天的11月8日,济南大雾至10日,一切尽在朦胧中,后来浓雾又变成酸雾,雾后是小雪,雪也是酸的,是为酸雪。11月21日至25日,大雾再次降临,百姓叫苦不迭,有恐惧感,持续时间更长,污染程度更甚,一氧化硫、氮氧化物超标数倍。雾气不断浓重,继而下起中雨,是酸雨。
  短短的二十天中,酸雾、酸雪、酸雨相继袭击济南,怎能不人心惶惶?更不料三个月后又有沙尘暴席卷而来!
  江苏徐州,4月历日上午天色苍黄,整个市区都像是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市民初历浮尘天气,路人戴上了防尘口罩。
  这些一直卷到了徐州的浮尘所为何来?来自何方?
  气象部门说,1998年4月15日,甘肃中东部、内蒙古西部,宁夏、陕西及山西西部黄土高原,受来自蒙古的冷空气影响,刮起了六级以上大风,上述地区正是中国三北风沙线所在地域,生态环境恶劣,土地沙化严重,沙随风起一直刮到几千米的高空,形成沙暴,向东南方向移动,经过一夜飘浮,在北京、天津地区及长江中下游以北沉降,形成大面积浮尘天气。北京、济南的浮尘与降雨相遇相合形成泥雨。
  浮尘过后,人们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笔者却要说,沙尘暴还会再来。
  这一次西北沙尘飘浮的路线,大致上正好与中国土地荒漠化的趋势相一致,我国的沙化土地目前仍以每年2460平方公里的速度扩展,相当于每年被沙漠吞噬了一个中等县的全部土地。
  灯红酒绿沙尘暴。……
  我们还能沉醉不醒吗?
  在更多的时间里,以及更大的区域中,酸雨已成为中国上空的“常客”了。
  1996年,重庆的酸雨频率达67.7%,杭州更高达84.2%,柳州市区酸雨频率已到了81.8%―98.4%,几乎是无酸无雨了。北京在1996年的二氧化硫平均浓度为100微克/立方米,超过国家标准的67%,而在冬季采暖期间更高。
  本世纪八十年代,中国重大酸雨主要发生在重庆、贵阳和柳州等地的西南地区。到九十年代中期,已发展到长江以南,青藏高原以东及四川盆地,酸雨面积扩大了一百多万平方公里。以长沙、赣州、南昌、怀化为代表的华中酸雨区后来居上,已成为全国酸雨污染最严重的地区。华东、华北均有酸雨纷纷,其扩展速度可谓惊心动魄。
  天空震怒了,因为我们污染了它。
  中国是燃煤大国,燃煤占一次性能源总量的75%。1980年煤炭消耗量为6亿吨,到1995年已达12.8亿吨。1995年我国的二氧化硫排放量达到2370万吨,超过欧洲和美国,居世界首位。如不严格控制,到2000年我国煤炭消耗量达15亿吨时,二氧化硫排放量将达2730万吨。
  1993年12月11日,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缔约方第三次会议,在日本京都降下帷幕。会议通过的京都议定书,是有关环境问题第一个写人数值目标并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文件,地球上的人对严重的气候变化问题,终于步入实际行动阶段。
  空气是怎样被污染的?
  纯净与清新又是怎样飘逝而去的?
  人类中的一部分富有了,绿色、清水与明亮的天空飘逝了。
  地球上自发生工业革命以来,煤烟及各种有毒气体向大气中的排放,经年累月地累积之后,始有温室气体、全球变暖。目前发达国家的人口只占世界人口的22%,却消耗掉世界刀%以上的能源,二氧化碳等温室气体排放量占世界排放量的60%以上。以美国为例,其人均排放量是发展中国家的10倍。中国的8倍。发达国家理应率先“减排”,但发展中国家一样任重道远,中国的酸雨中国不治理谁来治理?当全球性的灾难气候进一步恶化、并有可能毁灭人类的部分家园时,那就无分东西南北了,我们都在同一个脆弱的正在飘逝的地球上。
  如果人类不采取措施扭转气候变化趋势的话,到下一个世纪,世界将会是什么样子?
  科学家说,干旱与洪荒之灾将更加频繁,地球海平面可能上升五十多厘米,这个过程一旦开始,需要至少一千年的时间才能减缓。如果海平面上升1米,就将导致孟加拉、埃及、中国及别的一些国家三角洲地带的居民失去家园,孟加拉18%的国土被淹没,岛屿国家将要从世界地图上抹去。
  美国《纽约时报》1997年11月28日,发表了题为《污染的灾难在亚洲徘徊》的报道。文章说,亚洲经济奇迹的代价是污染日益严重,它不仅是亚洲的负担,也是整个地球的负担。“亚洲的水是最脏的,它的空气是全世界最污浊的,亚洲渔捞过度也最令人担忧,而它的珊瑚礁也消失得最快。联合国的一项调查表明,在全世界污染最严重的15个城市中,有13个在亚洲。”
  耶鲁大学环境法规研究中心主任,关注环境问题的丹尼尔埃斯蒂说:“竟无疑问,世界上污染最严重的地方是亚洲。有关中国污染情况的统计数字令人吃惊,而紧跟在这些中国城市之后的是亚洲几乎所有的大城市:曼谷、马尼拉和雅加达均在世界最严重的污染城市之列。除美国外,中国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温室气体排放国,而从长远看更令人担忧的是,温室气体排放量增长得最快的两个国家是中国和印度。”
  据世界卫生组织和世界银行估计,亚洲每年仅死于空气污染的人数就达156万,这还不算每年死于水质污染和卫生条件恶劣的五十多万人。工业化所强加于地球的影响是无可估量的,特别是在过去二百年中,美洲与欧洲的工业生产对地球这颗行星造成的伤害,如今已是苦果累累了。但许多专家认为,在未来几十年中,亚洲的工业化将对地球生存系统构成带根本性的新的压力。这是因为世界有60%的人口生活在亚洲,而且亚洲工业化的速度是西方工业革命的3倍。
  这就是亚洲对全球气候变暖的巨大的潜在影响。
  这就是亚洲的责任――当然也包括了中国的责任。
  《纽约时报》的文章说:
  奇怪的是,亚洲人不是逃避污染,而是接受污染。从印度到中国,亚洲人用他们的双脚投了污染的赞成票――他们从空气比较清洁的农村地区,来到世界最肮脏的大都会。
  在曼谷和亚洲大多数城市,空气中粉尘含量均超过了每立方米100毫克这一危险水平。污染最严重的城市中有中国的太原和印度的德里,每立方米空气中的粉尘含量均超过了500微克,更为严重的是用煤炉烧饭取暖的“室内空气污染”。
  《纽约时报》认为:“二十世纪的科学所犯的最大错误之一,是决定在汽油中加铅以改进其性能。空气中的铅来自汽车尾气,它能损害儿童的智力,对儿童大脑的发育造成永久性伤害。”
  广州、上海、北京、沈阳、西安、太原等等,哪一个城市的道路上不是塞满了汽车?我们有没有想到这些铁家伙从某种程度上说都是冷面杀手?在广州、北京、上海,路人过马路的感觉是走进了毒气室,排着队的孩子们纷纷掩鼻,掩鼻有什么用?但,汽车还在增多,汽车之多之豪华似乎已经成为我们的自豪,中国经济取得伟大成就的象征之一。
  铅污染是扼杀心智、灵魂的污染。一个真正特立独行具有远见卓识的民族,为未来计,为孩子们着想,势必要对美好生活作出新的界定。马路上喷吐尾气的汽车少一点,而子孙后代都会增强身体和心智的健康,则何乐而不为?
  亚洲与中国的铅污染还不仅仅是汽车尾气。由于大量工厂也排放铅污染物,因而使亚洲河水的含铅量比发达国家河水的含铅量高出20倍,成千上万的人因为饮用了这样的水而死亡,印度尤甚。
  还有,亚洲河流平均含有的来自人的粪便的细菌数量,是世界卫生组织的指导原则所允许数量的50倍。
  关于汽车,我们还要多说几句:
  汽车的污染不仅在行驶中排放废气,其中的25%是在制造过程中出现的;
  从全球范围来看,汽车消耗着世界年消耗量一半的石油,又排放出大量的温室气体;
  如果大规模采用轻型车体,发展公路交通,到2050年全世界便有可能将碳的排放量减少40%。
  全世界16%的人占有了81%的汽车;
  本世纪五十年代,我们的地球上共有5000万辆汽车,如今已达5亿辆,二十五年后将猛增到10亿辆。
  1998年6月4日,阴天有雨,《北京青年报》消息摘要:
  “发现号”航天飞机顺利升空。美国“发现号”航天飞机于美国东部夏令时2日下午6时06分在佛罗里达州卡纳维尔角的肯尼迪航天中心顺利发射升空。“发现号”航天飞机此次携带的“阿尔法磁谱仪”将于6月12日随航天飞机返回地面,并将进行修正和调试。2002年再送上阿尔法号国际联合空间站,预计在太空服役三年,将有上百亿个质子穿过探测器。只要太空磁谱仪能发现一个反氦核,将可推断宇宙中存在反星系;发现一个反碳核,就可推断有反星球存在。
  背景资料:什么是反物质?从理论上说,反物质应是由带负电的原子核和带正电的核外电子组成,而反物质的原子核应由带负电的反质子和不带电的中子组成。
  宇宙起始于一百五十亿年前的一次大爆炸。宇宙大爆炸之初,应产生同样数量的物质和反物质。目前我们在地球上看到的都是物质,而反物质还仅仅在实验室中制造出来过。
  北京麋鹿吃垃圾死亡:麋鹿是中国特有的珍稀鹿科动物,也称“四不像”,十九世纪末已在我国灭绝;1985年从英国引进20只建立北京麋鹿苑,十多年后已壮大到四百多只。近年来麋鹿苑周围有一些沙场卖沙,又用生活垃圾回填到沙坑中,使麋鹿的生存环境急剧恶化。1993年8月的一天上午,一只壮年麋鹿腹痛如绞倒地死亡。解剖后发现,腹中有一堆塑料袋。
  迄今为止,麋鹿苑内已有13只麋鹿和两只梅花鹿因吞食塑料袋及各种杂物而死去。
  北京厂洼小区断水整整六天后昨日供水恢复:抢修过程中发现,渗漏的供水干线直径达800毫米,其渗漏时间已有近三十年的历史。
  浪费与渗漏使北京的供水形势更显严峻。
  图片新闻:黄沙逼近沈阳,受内蒙古科尔沁沙漠风沙的侵害,每年春季沈阳风沙比较大,一般风速都在5至6级左右。居民外出时要带纱巾围住头部。方圆数里的小村子仅剩下一块河池供鸭子戏水。
  6月2日上午9时32分,河北省张北原震区发生4.6级地震,10时47分又在原地发生4级地震。
  中国地震局认为,近期北京地区发生5级以上地震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不排除发生有感地震的可能性。
  九寨沟机场今年动工。四川省拟斥资10亿元人民币,在海拔3400米的漳腊修建九寨沟机场。这是我国目前除西藏帮达机场之外海拔第二高的机场。机场将于年内动工,新机场选在漳腊,优势诸多,从这里往北至九寨沟有叨公里,两个多小时车程;往东至黄龙36公里;往西至红原180公里。
  笔者附识:九寨沟污染本已年甚一年,尤其在旅游季节。有诗人道:我们发现美,只是为了践踏美。
  印度热浪肆虐,死亡超过千人。到6月2日为止,持续了半个多月的热浪已使印度死亡人数超过1000人。
  据印度报业托拉斯6月2日晚提供的最新数字,印度各地死于持续高温者为1359人。由于缺少偏远和贫困地区的统计数字,实际死亡者当远远超过这一数字。首都新德里连续几天白天气温为47℃,恒河河谷多天在45℃以上,拉贾斯坦邦达到49.2℃。
  社会贫困阶层受热浪打击最重,由于缺少基本的食品,住房和饮用水条件差,贫困者成为最直接的受害者。疟疾和腹泻患者持续增加。
  马哈拉施特拉邦等地区大片庄稼在高温下枯死。
  该邦引个农民因庄稼绝收,身负债务,对前途无望而自杀。
  又据《环球时报》消息,印度所有报刊在经历了5月11日、13日先后5次核爆炸的狂热之后,面临着气候热浪高温的上升,缺水、停电、酷热的标题不断见诸报端:
  新德里最热的一天!
  新德里热死人数上升到16人!
  到处都没有干净的水,没有一滴水喝!
  ……
  《参考消息》1998年6月5日第8版右下角,在《周末话神州》的专栏中,转载了一篇境外的文章,全文如下:
  [洛杉矶《世界日报》4月15日报道]题:活熊取胆汁教人不忍卒睹(作者俞允尧)
  日前有一机会随友人出差到长白山脚下的仙人桥,便参观了这里最大的仙人桥熊场。熊场坐落在一山坳中,不很大,但环境幽雅,树木参天,几乎与外界隔绝。每只熊都单独国在大铁笼内,有黑熊,也有棕熊,最少也有15只。场主说这里的熊称为“胆熊”,是专为抽取胆汁,赚取高利润。
  我们到达时,熊与饲养员融洽地相处。突然出现四个彪形大汉,群熊像见了鬼似地长嚎起来,铁笼撼得摇摇欲坠。饲养员说,每天上午8时许抽胆汁,一到7时3刻,群熊就没心思进食了,每头熊都有大祸临头之感,发出求救的呼号呻吟。
  身着白衣、面无表情的彪形大汉走到3号笼前,闪电般地伸出一枝特制的铁钩,钩住黑熊脖子,黑熊立即暴眼龇牙地哀嚎起来。在熊肚上熊毛剃净处有一道永不能愈合的刀口,刀口上造有一个管,直通熊胆囊,外连一根透明的塑料饮管,外用胶带将软管与创面紧紧包扎,取胆汁时再打开。这三个大汉进去按住熊的四肢,将针筒插进软管。当墨绿色的胆汁被抽取时,可怜的熊张着大嘴,两眼暴凸直颤抖。
  这场酷刑一直待续到10时,15只大熊全被抽了胆汁,惨叫声响彻山坳,令人肝胆俱裂。每只熊每天都被抽取150至200毫升的胆汁,拍完胆汁的熊都捂着腹部蜷缩在笼内打哆嗦,晶亮的小眼睛还挂着泪……
  10时半突然有人喊5号笼出事了。我们跟着场主冲进熊舍时被惊呆了:5号内的棕熊自扒创口,把一副肝肠拉出来高举着狂嗥,似乎在向人“抗议”,血流遍地。这酷烈的自残一幕,让人不忍一睹。这时有人撞钟示警,立刻有应急人员冲进熊舍,挥舞着利斧和大铁钩。
  场主喊道:“赶紧‘抢救’熊掌!”见应急人不敢向前,他跺着脚叫道:“熊掌必须是活砍的!”又有养熊人赶到,只见利斧一闪,5号熊的熊掌当即被血淋淋地砍下……
  可能是5号笼内杀气太重,其他笼内的十余只大熊忽然一起发出慑人心魄的哀鸣,并有狂暴之势,令人魂不附体!场主喝住养熊工,冒着极大的危险,指挥壮汉给最凶暴与最有可能自残的几头大熊穿上“铁马夹”,注射麻醉剂。众熊一见到铁马夹,立即安静了。看来铁马夹厉害,否则众熊不会如此快就折服。
  这一场令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的参观,使我久久喘不过气来。
  这种残忍的养熊取胆汁是否合法?看来大陆动物保护法还待改善。
  1998年5月,是南亚进而乃至整个世界,有可能爆发核战争的阴云密布的一个月。
  5月11号和13号,印度连续进行了5次核试验。
  5月28日和30日,巴基斯坦作为回应,进行了两轮六次核试验。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印巴进行的11次地下核爆炸,其隆隆声响已经震撼了国际大家庭。美国参议员麦凯恩认为,世界比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以来的任何时候,更接近核战争!地球面临着冷战结束以来最危险的局势!
  地球上的核武器,如果引爆,早可以把地球炸成碎块了。
  1945年7月16日,美国在新墨西哥州的荒漠上进行第一颗原子弹爆炸以来,全世界总共进行了二千多次这样的核试验。“联合国在1996年9月通过的《全面禁止核试验条件》,则为这二千多次核试验的名单画上了一个句号,至少理论上如此。”(《法新社伊斯兰堡5月28日电》)
  法国国际战略关系研究所发表的《战略年刊》说,五个公开的核国家――美国、俄罗斯、法国、英国和中国――在1945年以后共进行了2047次核试验。其中,美国进行了1032次核试验,居首位;前苏联次之为715次;英国为45次,中国也是45次。1996年7月29日,中国进行了最后一次核试验之后,宣布停止核试验,并签署了相关条约。中国的第一颗原子弹是在1964年10月16日爆炸的。
  联合国消息:由于战争、种族纠纷和民族冲突,地球的表土中埋有1.13亿颗地雷,分布在七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并仍以每年新埋地雷200万颗的速度递增。到2000年,也就是人类迎接新世纪到来时,地球表土中的地雷为1.2亿颗。
  每一天,这个世界上便有27人被炸死,40人被炸残。
  仅有人口920万人的柬埔寨,全国土地中埋着的地雷超过1000万颗。每年死伤于地雷的为6000万人,柬埔寨全国人口中已有0.25%的老百姓因此而四肢不全。
  柬埔寨人说:“战争或许停止,但对付地雷的战争似乎永远不会结束,天哪!”
  西哈努克国王亲自干预,耗资1000万美元,苦干10个月,在113万平方米的土地上清除了四万多颗地雷。
  国际排雷专家估计:清除柬埔寨境内的地雷,至少需要600年!
  苏联从阿富汗撤军后,在阿富汗的土地中留下了3500万颗地雷。地雷已使20万阿富汗人丧生,40万人致残。联合国排雷小组每年能排除叨平方公里内的地雷,以这个速度计算,全部排除阿富汗境内的地雷需要21743年!
  地雷的残酷在于当战争结束之后,它仍然作为死神的武器毁灭着土地与生命。
  制造一颗地雷需要3至10美元,清除一颗地雷需300至1000美元。
  1995年1月1日,零点,和新年钟声敲响的同时,中央有关部委以及江苏、山东、河南、安徽四省组成近100支联合检查组,快速出击,快速反应,在淮河流域各个监测断面与限期达标排放的工业企业实行检测执法,是为“零点行动”。
  这是一次中国环保史上空前的大会战。
  这是淮河污染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境地,沿河的政府与人民不得不为生存而向自己的行为方式开战的关键时刻。
  淮河是淮河、辽河、海河、太湖、巢湖、滇池即三河三湖治理之首。治理淮河的成败关乎全局,关乎生存,关乎中华民族的命运。淮河污染主要是由工业污染和城市生活废水构成,在中国具有普遍性。不到二十年,“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的淮河,成了一条浩浩荡荡的黑水、死水、毒水之河,淮河的孩子们呼喊着:“我们要喝清水。”
  没有水的时候,水的珍贵便会在广大的乡村、一个个城市所有人的神情中流露,能读出生命的干渴与紧迫来。
  蚌埠,珍珠之埠,珍珠出于清水,蚌埠人连喝的清水都没有了。一到夏天,人人说水,自行车上驮的是水;出租车拉的是水;店里、路边、菜市场都是卖水的人群,卖纯净水。淮河水不能喝了,人们不得不把水列入每个月支出的首项,菜与粮食次之。蚌埠人,淮河两岸的所有人太爱水了,那是在淮河污染之后。
  我们再一次看见了:无论对于地球还是地球上的所有生命,水都是至关重要的,第一位的。
  “人会变成三条腿吗?”1998年1月16日《北京青年报》张田勘的文章说,1995年美国明尼苏达州的一些中学生,在靠近湖泊与河流的湿地中发现了一些畸形青蛙,有的只有三条腿,有的两条前腿缺失,有的长出四条后腿。
  这一消息使全世界震惊。
  美国国立环境健康科学研究所取回畸变青蛙居住地的水样,做了大量艰苦的实验。证实:畸变是水源污染所致,而且是多种物质的污染,有杀虫剂、重金属、氯化物等。研究人员还说,从生物学的观点看,出现少量的畸形青蛙是正常的,其比例大约是互%。明尼苏达州发现畸形青蛙比例高达10%,场所还比较广泛,这就很惊人了。远远超过了正常范围。还有一些热水塘中的貂蛙,在水中发育期长达两年,在污染的水中所受的毒害更严重,畸变率高达75%。
  研究人员还特别指出,青蛙在发育时,其胚胎直接浸泡于水中,更容易受到污染物的影响,因而更脆弱。
  对于人类来说,尽管其胚胎在发育时受到多种因素的保护,但是通过激素导致青蛙畸变的途径也可以影响到人。
  能致青蛙畸形的,也一定能使人畸变。
  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早晚而已。
  美国《国家地理》杂志1997年12月号文章:请为老虎留一片空间。
  1998年是中国的虎年。
  1998年全世界都在说老虎。
  地球曾经因为老虎这一最雄伟、最令人敬畏的动物,而显得虎虎有生机。人类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中,对老虎所采取的是敬而远之的态度,这只是因为人不敌虎,但灭虎之心从未混灭。一旦具备了条件,有了捉虎的网和钩子及后来可以直接将其射杀的猎枪,便杀而灭之了。另一方面,人类对森林的毁坏,使老虎失去了存身之地,野生老虎的灭绝看来是注定的了。一只东北虎的领地可达3000平方公里至4000平方公里,在食物充足的条件下至少也需要400平方公里的活动空间。这就是虎的不同寻常处,它独来独往,从不成群结队;它喜欢广大的深山密林,从不在局促之地安身;它一出现便是天地之间的壮观,它迈步就是威风凛凛,它左顾右盼不无王者风度。它是森林之王,所有的动物闻到老虎的气息莫不惊惶而逃,老虎就是以此种特殊的方式率领井锤炼森林中浩大的动物群落,当然其中的一部分也得供它享用。一只成年东北虎一年要吃掉3500公斤肉食,相当于每年捕获40只至50只每只100公斤的野味才能生存下去。没有大片的森林,没有马、鹿、野猪、羚羊等等,有幸残剩的东北虎也被推向生存绝境,便只好铤而走险去吃林场和农民养的牛、马、猪,最后死在乱枪下。
  本世纪五十年代,吉林省南部东北虎仍然活跃,虎啸之声时有所闻。1983年寻找东北虎的踪迹时,已经销声匿迹,幸存的个体都跑到了延边朝鲜族自治州。1975年该州有东北虎48只;1984年时只剩下12只:敦化3只,安图2只,和龙2只,汪清1只,珲春4只。1995年,安图2只中的互只东北虎死在人的枪口下,安图与敦化5只中的4只东北虎已不知去向。它们是逃亡了呢,还是死去了?不得而知。
  至此,东北虎的辉煌已经全然黯淡,一种雄哉壮哉的野生动物正无可奈何地走在穷途末路上。到2010年――下一个虎年――也许就只剩下对虎的追悼和回忆及孩子们的责问:老虎呢?老虎为什么灭绝了?
  虎是亚洲特有的大型猫科动物,它的前身类虎化石头骨发现于亚洲中南部,叫中国古猫,大约生活于gu万年前。中国华南虎的头骨结构最接近于原始虎,所以有动物学家认为,中国东南部地区是虎的起源与分化中心。
  虎从发源地向周围扩展,其实也就是漫游,它需要广阔的领地,并分化出8个亚种。
  往北走的一支不避严寒到达俄罗斯的远东地区,称西伯利亚虎;中国境内的称东北虎,这一种虎为朝鲜海峡所阻,它们肯定到过海峡边上,却未能踏上日本列岛;向西的一支经新疆、伊朗直抵土耳其,为西亚虎也称里海虎,它们未能越过阿拉伯半岛进入非洲,在高加索山脉前驻足而没有到达欧洲。向南的进入中南半岛后又分成两支,一支向西通过缅甸、孟加拉,直入印度次大陆,称孟加拉虎;另一支盘桓在中南半岛上的称东南亚虎,其中有的沿马来西亚半岛再南下渡马六甲海峡,登上苏门答腊、爪哇和巴厘等岛屿,分别称为苏门答腊虎、爪哇虎、巴厘虎。
  饶有兴味的景观出现了:不知道是纯属偶然呢,还是出于一种精心刻意的安排,当起源于东亚的虎向西和向南漫游之时,适逢起源于东非南方古猿的另一种已经直立行走的超级动物――人――向北、向东迁徙。在狭长的马六甲海峡其时的陆桥上,人与虎狭路相逢了,并且战斗过,人不敌而四处溃散。不过在人类日益社会化之后,形势便有了逆转,虎取守势于山林。当山林成为“孤岛”,食草动物又被大量捕杀,虎的商业价值便彻底地使老虎葬身于商业社会了。
  二十世纪初,地球上尚有野生老虎10万只,8个亚种均健在,它们在密密的山林间以独步天下的气魄巡行漫步,踏着厚厚的落叶,偶尔发出一声长啸。仅仅一百年,到二十世纪末叶时,8个亚种已灭绝了3种,其余5种均列入濒危保护名录。
  当人类想到要保护的时候,为时晚矣!
  失去了老虎的地球,失去了多少野性的阳刚之美,失去了多少源于天地的敬畏之心!
  人类是怎样杀虎、食虎的?
  据不可能完全的统计,从1950年至1984年的三十五年间,东北虎在中国遭到猎杀的至少有303只,其中黑龙江捕杀105只,吉林捕杀198只。小兴安岭伊春地区,曾是东北虎的主要栖息地,小兴安岭的东北虎在八十年代已经灭绝。
  俄罗斯于1991年杀掉150只西伯利亚虎,1992年杀掉50只,1993年又杀掉100只。
  台湾的酿酒业仅1990年就进口2吨虎骨,以维持年产10万瓶虎骨酒规模。1975年至1992年,韩国共输入6吨虎骨,1993年又突击进口1.78吨虎骨。
  从河内到吉隆坡,随处可以买到虎牙、虎须与虎爪。
  九十年代初的一项世界华人居住区的调查显示,仅为了满足虎骨制品的市场需求,每年至少有100只老虎丧命,剥皮剔骨,分而解之,一毛一发皆可成为美元。

               世界老虎一览

     资料来源:《世界自然基金会物种报告》

  当今地球物种正以每分钟灭绝一种的速度在加速灭绝中,灭绝到最后只剩下灭绝者人以及最难灭绝的老鼠和臭虫,谁能想象那时候人类怎样生存?
  我们想过未来的此种景况吗?
  埃菲社联合国2月2日电:联合国人口基金会说,如果出生率降到每个妇女平均生两个孩子,到2050年,地球上的人口将达到94亿。另一份预测报告则认为,保守的估计,到2050年世界人口将是100亿。
  地球能养活多少人?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就当今世界儿童状况,以及妇女、贫困问题发表报告,重要数据如下:(《法新社日内瓦1997年12月16日电》)
  营养不良:新生儿中体重低于正常标准的,在孟加拉国占1/2,在巴基斯坦和斯里兰卡为1/4,印度有1/3。在许多非洲国家如马拉维、几内亚、布基纳法索等占1/5,伊拉克和危地马拉为15%。
  婴幼儿死亡率:幼儿未满5岁死亡的比例在尼日尔是1/3,阿富汗是1/4,在更多的发展中国家每十个儿童中,就有一个小生命不足5岁便离开了人间。
  预计寿命:富裕国家人口可活到75岁,拉丁美洲和中国人的平均寿命为69岁,乌干达人仅为41岁,几内亚人46岁,莫桑比克与孟加拉人分别为47岁和57岁。
  饮用水:阿富汗只有12%的人有条件饮用干净水,埃塞俄比亚为25%,布基纳法索、刚果和科特迪瓦是42%。
  卫生保健:南亚妇女中只有三分之一的产妇,是在受过专业训练的保健人员在场情况下分娩的。印度的比例占34%,海地与厄立特里亚为21%,布隆迪为19%,尼泊尔仅9%。
  性别歧视:妇女中受过教育的比例是:巴基斯坦为24%(男性为50%),塞内加尔为23%(男性为43%),苏丹为35%(男性为58%)。
  贫困状况:每天生活费不足1美元的,非洲撒哈拉以南地区人口中有36%,南亚人口中有47%,赞比亚人口中有85%,马达加斯加人口中有72%,巴西和中国人口中有1/3,墨西哥和印度尼西亚人口中有15%。
  世界银行公布:全球空气污染最严重的20个城市中有一半在中国。《健康周报》1997年12月23日报道,最近,世界银行的环境和经济专家在中国国家环保局的密切配合下,撰写了中国环境污染的调查报告,指出:中国大城市的污染状况,目前是全世界最严重的,其污染规模居全球之首,地球上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对个城市中,中国有10个。
  中国城市空气中的悬浮尘粒和硫磺是全世界最高的,大大超过世界卫生组织规定的标准,其中山西太原空气中悬浮微粒的含量是世界卫生组织规定标准的8倍,济南接近7倍,北京和沈阳接近6倍。空气中二氧化硫的含量,重庆最高,超标近7倍,太原为3倍。世界银行的报告说,污染已经严重威胁到中国人的身心健康和智力发展。另外,中国的水污染也相当严重,如果把水污染给中国国民经济的损失折合成美元计算,每年为40亿美元,再加上大气污染,每年造成的损失则高达540亿美元。这个数字接近1995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的8%。
  世界万物是以怎样神奇的速度变化的?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1997年11月23日的文章说:在每三秒钟、三分钟和三小时的时间里,我们居住的这个星球上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呢?当然那只是若干典型,不过也足可说明生命的繁忙、地球的重负,所谓洞中窥豹,可见一斑:
  每三秒钟:
  承载着我们的家园地球将环绕太阳运行91公里;
  地球上将诞生9个人类中的新生命;
  俄罗斯人将投递四千多个包裹或信件;
  英国人将吃掉一大堆听装的500克一筒豆类罐头,其体积是圣保罗大教堂的4倍;
  95架飞机将起飞;
  3只玩具熊被作为礼物送人;
  世界各地有106名儿童将被注射疫苗。
  每3分钟:
  地球上的人将吃掉相当于100只蓝鲸体重的食品,即1.3万吨;
  英国大夫将开出750张治疗气喘病的药方;
  法国人回收的废纸足可以挽救600棵大树不至被砍伐;
  在中非,一名偷猎者将射杀一头大象。
  每三小时:
  美国人将购买4500条牛仔裤;
  欧洲人将购买一百多万张唱片、激光唱盘和磁带;
  一粒蝴蝶蛹会变成一只美丽多彩的蝴蝶;
  儿童会掉11根头发,但很快会长出来;
  老人会掉15根头发,并且永远不会长出来;
  9艘油船驶人并停靠在英国港口;
  英国的宠物猫和狗吃掉的食品足足能够装满120万个罐头盒;
  美国人买的电视机垒积起来的高度是多伦多电视发射塔的4倍;
  人口稠密的日本增加的人口可以装满日本的4列新干线上的高速客车。
  那么中国呢?每一天,中国人要吃掉6000万公斤猪肉,1000万公斤食油、7.5亿公斤粮食。在同一天里,中国人会买下近6万台彩电、12万支手电,城乡开通1万门电话、销售绸缎二百多平方米。每一天中国大陆境内的各种交通运输工具运送旅客1800万人次,相当于瑞典、挪威、冰岛和芬兰四个国家的人口总和。
  笔者从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获悉:中国每年增加的国民收入中,有1/4用于每年净增加的1400万人口。
  中国每年净增的1400万人,意味着:
  每一年新增加一个北京市的人口还绰绰有余;每个月新增加中国东南部一个大县的人口;每周增加一个小县的人口;每天增加3.8万人。当我抽完一枝烟的时候,中国各地便会有近300个小生命呱呱落地。
  同时,从1949年至今,中国每年平均减少耕地700万亩。也就是说,每当一个小生命飘然而至时,中国便有半亩养家糊口的耕地飘逝而去了。况且还有正以每年二千多平方公里的速度扩张的荒漠化?
  地球把一个神奇的化生万物的可以诗意地居住和生活的地球给了我们,可是在人类的掠夺与破坏下,这地球上从土地、清水开始的美好的一切正飘逝而去。
  可持续发展的根本问题其实就是:我们的子孙要有立足之地,要有清水可喝。
  中国还有六千多万人不得温饱。
  中国仅北京每天从各大饭店倒掉的饭菜数以吨计,其中全是美味佳肴,而食客极大多数是公款付账的。
  一方面是生命资源的极端紧缺,一方面是生命资源的挥霍无度。
  中国人每年在餐桌上浪费的粮食达三十多亿公斤。
  中国的粮食由于管理、运输、加工等技术条件落后,从生产到销售各环节的浪费占总量的10%。
  中国每年的酿酒用粮为150亿公斤。
  中国目前至少有1亿条狗,每年耗粮1000亿公斤。
  中国还有难以计数的老鼠,在各种各样的蛇几被人们捕食一尽之后,老鼠大行其道;估计的数目在几千万只到贝亿只之间,每年偷吃的粮食为几亿公斤。
  《美国统计文摘》报道了美国一日发生的难以想象的事情:每一天美国有回.6万名婴儿出生,6300人死亡,13000名外国移民坐船抵达美国,7000对新人结婚,3000对夫妇离婚,17万人受伤,8.4万人住院,发生2.9万起暴力犯罪,在自动计数器里进行2700万笔交易,3.3万辆新车出厂,1.8万辆车发生车祸,母鸡下蛋2.02亿个,流出牛奶3.1万吨,在超级市场购买10亿美元商品,在饭店和快餐店花去6亿美元,用1800万美元看电影,用1800万美元租录像带,用6500万美元买书,每个美国人产生1.6公斤垃圾,把26.8万吨一氧化碳排进地球大气层……
  我们再来看看地球的一天:
  世界上有刀%的城市居民约15亿人呼吸污染空气,每天至少800人因此而死亡,每天有5600万吨二氧化碳排入大气,冰箱、空调机,及一些工业生产过程中每天把100吨吞噬臭氧和含氯氟烃排入空中。每天至少有1500人死于饮用不洁水造成疾病,其中大部分是儿童。每天从江湖河海中捕捞5亿磅的鱼类和贝类,每天有12000桶石油泄漏到海洋中,约3800万磅垃圾从船上丢入海洋。地球上每天有63平方英里的土地沦为不毛之地,每天早晨在世界各地启动的汽车约为5亿辆,同时每天还有14万辆新车挤进其行列。
  每天的核发电量占世界能源消耗的5%,每天产生的核废料为26吨多。
  每天,世界各国的军费开支为25亿美元。
  每天有25万人降生在地球上。
  每天有55000公顷森林被毁,800万吨水土流失。
  生态灾难是记不胜记的,指其要者:1956年日本水俣事件;1976年意大利塞韦索事件;1979年美国三星岛核电站核事故;1984年印度博帕尔毒气泄漏;1986年俄罗斯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1992年俄罗斯圣彼得堡附近一核电站放射性瓦斯泄漏……
  生态学这个词语诞生于1866年,是由德国生物学家恩斯特海克尔创造的。海克尔是达尔文学说的热情追随者,他很喜欢新词汇,便将希腊语中的“住宅”与“研究”这两个词合在一起,创造了“生态学”这一新词。该词的定义是:研究生物与其环境问的交互关系的学科。
  人们早就在谈论动物与植物了。对于孤独的人类而言,他怎么可能不关注动物与植物呢?可是对人类破坏自然平衡的无限能力及其后果,却很晚才引起注意,尽管一个世纪前瑞典人利诺伊就断言:
  在自然政府中,人是最高的侍从。
  当十八世纪时,利诺伊与希波克拉底(公元前460年至前358年)、亚里士多德(公元前384年至前322年)、特奥弗拉斯托(公元前372年至前287年)和老普林尼(公元23年至79年)等生态学先躯的地位相仿佛。颇有意思的是,“在老普林尼和利诺伊之间相距的十几个世纪中,没有出现一位生态学历史中重要的研究学者。”(巴西《标题》周刊,1992年4月11日)然而,一切都是有迹可寻的,先人始终在关注、启发着后人。亚里士多德在他写的《动物历史》一书中就曾断言:“当动物占据相同的空间和为了生存而利用相同的资源时,它们之间就会发生战争。”利诺伊则肯定说,自然是上帝意志的产物,同时他又为一个多世纪后出现的生态学留下了殊为难得的一处伏笔或者说一个开头,他说:“自然界是个虚弱的体系,每个组成部分都是相互支持的。”
  雅克――伊夫库斯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法国抵抗运动的老战士,后来致力于海洋研究,谴责对自然环境的侵犯,他的一段话体现着人类中觉醒者的良知,从今而后的少数真正的人生格言之一,他说:
  对于当今的人来说,仅存在两种态度。要么想生活在奇迹般的时代,消费和焚毁一切,不关心我们之后将会出现什么情况;要么是考虑在人类生存的整个过程中面临的挑战,即在地球提供可以接受的条件时,保持我们有生命的物种,为后代创造良好条件。
  库斯托宣告道:是在数量和质量、享乐和幸福之间作出选择的时候了!
  我不知道大地备忘录的结句在哪里。
  我曾经寻觅过,从中国的武夷山、天目山、五指山,以及祁连山下的大漠戈壁一直到欧洲的阿尔卑斯山、美洲的落基山:我问过腾格里沙漠的花棒、华盛顿的迎春、温哥华印第安人原住区的无名的野花和荷兰的郁金香,我的眼前有时花香鸟语,有时风沙弥漫,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语言,又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束?
  但,我读过大地备忘录的扉页。
  有的读不懂,有的已经背熟了。
  1855年,印第安人首领西雅图在拒绝美国政府提出购买其领土的建议时,他说:
  白人的欲望将使地力耗尽,只能使土地变为荒漠。有一件事我们是可以肯定的:土地不属于人,人是属于土地的。
  美国《科学》杂志宣告,本世纪很可能是规模最大的一个实验项目,而且是雄心勃勃地再造一个地球的计划,即“生物圈二号”实验失败。
  “生物圈二号”是相对于“生活圈一号”而言的,美国科学家把地球称之为“生物圈一号”,为了验证人类离开地球能否生存,创造一个完全模拟地球生态系统的奇迹,并希望由此而能在别的星球上建造一个全新的生存空间。1989年建成的“生物圈二号”实验室位于亚利桑那州北部的沙漠原野上,占地1.3万平方米,外观是一个巨型钢架玻璃建筑物,内部有生活区、农作物区、热带雨林区、平原区、海洋区、沼泽和沙漠区。酷似地球上的诸般环境,优美风光,雨林葱郁、山岭起伏、云雾飘绕、鸟语花香乃至海上游鱼、珊瑚群礁,各种动植物三千八百多种。1993年1月,8个实验室工作人员进驻“生物圈二号”,与外界隔绝,饮食起居的一切均来自“生物圈二号”,从事科学实践,以期一个人造天堂的出现。
  两年之后,严重的问题出现了:25种脊椎动物死去19种;蜜蜂及其它可以传授花粉的昆虫纷纷灭绝了,在不再授粉之后植物园因此断代。但牵牛花藤却不知为什么竟然疯长,黑蚂蚁爬满了建筑物的金属框架,蟑螂以极快的速度繁殖四下奔走。
  “生物圈二号”面临的危机是全方位的。
  由于土壤中的碳与氧气反应生成二氧化碳,部分二氧化碳又和混凝土中的钙反应生成碳酸钙,导致实验室中的氧气含量从21%下降到14%,二氧化碳急剧增加。始所未料的另一变异是,当“生物圈二号”实验室运行三年后,其中的一氧化碳含量猛增到79%,足以使人体合成维生素B12的能力锐减,危害大脑。
  4男4女的8个科学家差一点窒息在自己手造的实验室中。
  撤离实验室之后他们回忆说:“那里不是天堂”,“这是一场生态灾难”。心有余悸,溢于言表。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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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9 10:49:05 | 显示全部楼层

长江已失去耐心

长江已失去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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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江意味着什么

  1996年10月21日,深秋的绵绵细雨中,我去采访四川长江防护林工程,穿行在四川盆地底部的山川丘陵间,一个拂之不去的问题是:对于中国、中华民族而言,长江意味着什么?
  仁寿、乐至、遂宁、南充、阆中、盐亭、梓潼、绵阳……我问巴蜀大地上一律风尘仆仆的林业局长、造林人、护林员;我问川柏,我问桤术,我问马桑;我问那些已经有了绿荫、而在五年前还是荒山秃岭,只要一下雨红色的泥流便滚滚而下的连绵的山丘……人与树与山都可以作证:长江是我们的乳汁。清泉和命脉。
  可是,我们知道长江吗?
  我们之中又有多少人心里牵挂着长江?
  我们渴饮长江水,并用来灌溉农田、喂养牲畜,直到注入工厂的锅炉,在长江流域180万平方公里的面积中,4亿人的生命、工农业的生机,两岸青山的树木、竹林、小草,走兽的吼声、百鸟的翅膀,难道不都是一江流水托起的吗?
  长江只有涛声不会言说。
  当那些祖祖辈辈生活在长江两岸,又目睹了泥沙俱下、大河沧桑,并且用自己的双手再造森林从而护卫了长江中上游的人们,终于代表长江与这灯红酒绿的世界大声争执时,我们才能说:长江可以期待。
  长江期待什么?
  长江全流域的地貌结构为:山区约120万平万公里,占66.1%;丘陵区39万平方公里,占22.2%;平原18万平方公里,占10%;水面1万平方公里,占0.4%,是为八山二丘一水一分田。
  田,太少了,却养育着4亿人口。约略言之,长江流域的工农业总产值占全国34%,其中,粮食产量占全国35.38%,而稻谷占58%,棉花占31%,茶叶占7%,蚕桑占40%。林业产量中,木材占全国25%,竹材占85%,茶油占80%,桐油占95%,生漆占96%。还有水上航运的“黄金水道”,内河的捕捞养殖,著名的三峡景观,以及三峡地底下埋藏的“活的中国通史”……
  长江流域是世界上最完整的水系和几近完善的流域,长江不仅是世界第三长河,而且被称为“天赐中华的神圣、美丽之河”,它源出青藏高原,奔行于横断山脉,横贯“天府之国”的四川盆地,奔腾于“湖广熟,天下足”的两湖之间,滋润着“江淮稻粱肥”的苏皖大地,灌溉着“富甲海内”的长江三角洲,沿途汇聚了七百多条大小河流,有容而乃得其大、其长,然后浩浩荡荡一泻千里,沿崇明岛注入东海。相比之下,美国的密西西比河略显平荡,埃及的尼罗河更多浑浊,印度的恒河更易泛滥。当世界同纬度地区河流干涸、沙化汹涌、树少地薄之际,独独长江,迄今为止依然是不尽江涛滚滚来。
  我们怎能不感恩长江?
  但,这不是长江的全部。
  一代又一代的人向着长江无休止地索取的过程中,残酷地破坏了大地的完整集合,森林植被遭到严重破坏,水土流失日益加剧,以致水患连绵、地质灾害不断,每年有成百万亩良田失去农业耕种价值。
  我们面对着毋庸置辩的事实:长江流域优越的自然条件,正被恶化的生态环境所取代,长江正在衰败中。
  专家认为;今天长江流域的土壤侵蚀速度成百倍地超过了新形成表土量所需要的时间,沙质地区土壤已经由再生资源变为非再生资源。本世纪五十年代,长江流域水土流失面积为36万平方公里,占流域面积20%;到本世纪八十年代已扩大到56万平方公里,占流域面积31.1%;每一年长江流域被侵蚀的土壤为22.4亿吨,相当于一年便失去30厘米厚的耕地830万亩。陕西、湖南、贵州等山区县的调查表明,水土流失形成的岩石裸露面积正以每年5%―7%的速度增加,乌江上游石化面积已占总面积的15%―20%,长江中上游的地理形势均具有山坡陡、土层薄、雨量集中的特点,表土层一旦被冲刷则极难恢复。观测资料说,坡度在10度以上的旱地,每年流失的表土为8.5毫米,长江全流域旱地面积约为2亿亩,土层厚度多数在50厘米以下,而护卫这些土层的森林植被已经大体破坏殆尽,一种对后代人来说绝对可怕的前景出现了:五十年后全流域2亿亩旱地的一半便不复存在,一百年后长江流域则不再有一块可以耕种的旱地。
  你看金沙江沿岸的石化地便知道了。
  你看长江三峡的光板田便看见了。
  到那时,我们留下的全中国的城市化,高楼大厦、立交桥、大饭店、高尔夫球场、歌舞厅,是什么样的明证呢?
  1982年止,长江流域共建成大小水库48522座,总库容1210亿立方米。可是因为始终没有解决泥沙淤积的难题,每年损失的库容达12亿立方米,相当于每年报废12座大型水库。长江中下游地区在本世纪五十年代尚有湖泊面积2.2万平方公里,因中上游水土流失泥沙淤积,到八十年代已减少到1.2万平方公里。江汉平原湖群蓄水总量由1949年的83亿立方米,下降到50亿立方米。1949年以来,洞庭湖每年淤积泥沙1亿吨,每年缩减湖面54平方公里,如果此种恶化的速度得不到遏止,五十年后洞庭湖将不复存在,烟波浩森便是如梦往事!
  长江告诉人们的一个惨痛的教训是:水库修得愈大、愈多,泥沙的淤积量便也随之增加。
  乌江渡水电站总库容达到21.5亿立方米,已淤积2亿多立方米,相当于设计测算五十年的泥沙淤积量。也就是说,我们的几乎所有水利工程,都在不同程度上轻视了长江中上游水土流失所带来的泥沙淤积的后果。自龙江碧口水库,1978年建成蓄水,八年即淤积泥沙1.15亿立方米;照此速度,再过二十年碧口水库便会淤满而成碧口沙库。大渡河龚咀电站,只十三年时间泥沙淤积达2.32亿立方米,为总库容的三分之二。亲爱的读者,如果你沿着长江走,看那些明珠般的大大小小的水库,一池水清,波澜不惊,那自然是很美的,但就在清水之下,每一座水库都潜伏着巨大危险:不断增加的泥沙淤积,不仅削弱了蓄洪泄洪能力,而且还给国计民生带来了巨大的损失。据湘、鄂、川三省不完全统计,五十年代与七十年代相比,通航里程收缩32.1万公里,缩短45%。淡水鱼捕捞量湖北下降60%,湖南下降50%,安徽下降55%,江苏下降33%。
  “黄金水道”啊,当风帆找不到航程,鱼虾不再有归宿,人类的安居之地又怎么能得到稳固呢?
  洪水、旱灾、泥石流已成为长江流域的三大灾难。其发生频率由五十年代的每年0.58次,增加到八十年代的每年0.81次。时至九十年代,则每年1次或更多。湖北省在1951年前的八十六年中,特大洪灾只出现过1次,1951年至1983年的三十二年间,则发生大洪水5次,其中特大洪水2次。1980年的洪荒之灾淹没农田4283万亩,粮食减产31亿公斤,棉花减产265万担。四川省五十年代发生水灾4次,七十年代8次,八十年代年年发生,九十年代一年几次。1981年的水灾遍及巴蜀大地138个县,淹没县城57座,场、镇776个,冲毁耕地112万亩、水利设施3万多处,减产粮食13.35亿公斤;三千多家企业停产,受灾人口二千多万。1995年、1996年发生的湖南的决堤之灾,则刚过去不久,这里略过。
  洪荒岁月,应当记取。
  笔者行文及此,想到开卷的标题,至少从另一个层面来说,长江却意味着灾难了!但,这灾难却是人的因素造成的,并非长江的本意。1981年,中国林学会在长江流域的考察纪要中说,仅四川省因水土流失每年减产粮食49亿公斤。“天府之国”的不少地区经历着一场严重的、几乎使巴蜀人民倒退到“新石器”时代的生态危机。四川盆地的丘陵地带,因缺少建材与柴料而毁林毁草,又因无木可伐无草可挖而将木质家具当柴烧,最后只好造石房,坐石凳,睡石床,碾石磨,甚至用石料做风车、电杆……乐至县每年花人工六百多万个,把冲下山坡的表土一担一担地挑回去;遂宁县为抗旱曾一年花去财政经费339万元;没有柴料只好买煤,南充地区每年补贴运煤费700万元。长防林一期工程的145个县中,有贫困县63个。山区人民每逢雨天,看着水土流失,伤心不已,说:“长江滚滚向东流,流的都是粮棉油!”

          “谁把红薯煮熟了,谁就是好官!”

  仁寿县古称陵州,于四川盆地西南部,在岷江、沱江之间,属丘陵农业县。1949年,仁寿的森林覆盖率为13%,1960年锐减至3%,1980年为4.7%。荒山秃岭遍布全县,水土流失面积达1837平方公里,占全县幅员面积的70%。
  龙泉山,迤逦而去的龙泉山,现在已经有连绵的绿色了,尽管这绿色还是嫩绿、细小的绿,但毫无疑问这是仁寿的希望之所在。
  龙泉山从中江县西北部由东北而西南,斜贯金堂县,经双流和简阳的交接地带蜿蜒而来,到仁寿县境内扭动了一下,转向正南留下二百多里崎岖的身影后,疾驰而去了。
  这些红色的丘陵又称红石骨山。
  红石骨山上原先有树有草,到本世纪八十年代,树砍光了,草连根挖尽了,为什么?只因没有柴烧,锅里有米、有红薯,锅底下没有柴,煮不熟、蒸不烂。“这是另一种贫穷,没有柴的恐慌。”仁寿县林业局李局长对我说。
  没有柴,没有火,没有炊烟,没有温暖。
  有的是为了仅剩的几棵树、几根草、几片落叶的纷争,甚至挥动老拳。全县男女老少、乃至党政机关都在为柴而奔忙。而发愁、而苦恼。为了省柴,农民一天吃两顿饭,有时煮到一半断柴了,只好吃夹生饭;为捡得柴火,农民挖草根用筛子筛。高家乡有两个农民为争几片竹叶而砍断了手指;还有两家农户因争一节可作柴料的干竹筒,大年初一吵到乡里让领导“断案”,把书记堵在被窝里……
  柴啊柴,没有柴的日子是冰冷的。
  柴又从哪里来呢?荒山秃岭哪会有柴?挖净了草根的红土地怎么能生出柴?只有风吹过时的沙尘弥漫,雨落下后的红土像瀑布一般倾泻流失。那时,仁寿人说,“一刮风就眼痛,一下雨就心痛,一煮饭就头痛。”
  仁寿的农民说:“谁把红薯煮熟了,谁就是好官!”
  1989年,长防工程启动,仁寿的目标是:三年消灭荒山,五年绿化仁寿。还有的乡干部下军令状:三年内解决不了农民烧柴问题,自动下台!
  高家乡鹰头村的高树成老汉从解放时到1985年,一直是村支部书记,他是村里的老革命也是绿色兴衰的见证人。1957年前鹰头村见树不见山,1958年大炼钢铁砍树烧炭,办公共食堂又砍树煮饭,林子便稀少了。1960年搞两季稻,寒冬腊月在水田里育秧苗,砍树烧火人工升温整整烧了两个月;1962年集体食堂解散后,农民又纷纷上山砍树建房。就这样折腾了几年,林子没有了,最后一根后倒下了。没有树之后,开始还有草,农家煮饭除了收获的粮食秸秆就全靠割草。那些年,每天进山捡柴割草的人比赶场的还要多,至少在1000人以上,连几十里外方加区的农民都来。草割完了,就挖草根,山光了,水浊了,人穷了。
  “那时为什么不种树呢?”
  高树成说,从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他带领社员种了二十年的树,但今天种,明天就有人割刨掉,年年栽树不见树。“种树要有个大环境,国家有号令、政府要发话、干活要带头,然后是种、管、护都得硬,这林子才能栽起来,活下去。”
  仁寿人常说,栽树桩,就跟生孩子一样,不给水喝不给吃奶他活得下去吗?
  土地承包后,高树成几乎天天在红石骨山挖坑种树。
  人问:“你哪年哪月才能把山栽绿了呢?”
  他说:“栽一棵算一棵,绿一点是一点。”
  村里人看他弯腰弓背不知寒暑便劝他:“你岁数那么大了,留给年轻人干吧。”
  他说:“再等下去,留下的都是荒山秃岭,子孙连烧柴都没有,那是我们作的孽!”
  高树成一个人种树种了八年,种活了68000株各种树木。
  1989年,长防工程启动,高树成终于等来了这一天,用一生攒下的1000元钱请了三十多个帮工,种了16万株美国松和墨西哥柏树,成活率达99%。
  我去高家乡的下午,看见了这些树,荒山因为这些新生的树而有了生机。这生机如同那些小树,在仁寿的红石骨山立地生根已经有2米多高了。
  2米多高的生机啊!
  我在仁寿林业局看过一个录像片,那是长防工程大会战的实录,12岁的孩子挑水浇苗,六十多岁的老人挥锤打针,县委书记尹志君和山上植树的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10月23日傍晚,我从黑龙滩赶到龙正区古建乡,看望白马寺山林的老护林员刘德根。夕阳的余晖从山林间洒下,刘大爷的老伴正在呼鸡进棚,两脚泥巴的刘大爷刚从山头上巡查归来,高血压。腰腿痛、半身风瘫后刚刚能站起来,刘大爷便拄着棍子又走上山护林了。1400亩山林中一草一木都认得刘德根,只要他颤颤巍巍地往林子里一站,放牛的、偷砍树枝的便落荒而去,“这是子孙的山林啊,你不是在砍子孙的胳膊吗?”
  都说刘大爷该退休了,享清福了。
  仁寿的老人却这样告诉我:“嘴里没气了,活路就算干完了”,“眼睛闭上了就是退休了。”
  不过,面对红石骨山上的绿荫,不再缺柴烧的日子,总是比以往舒心多了,“啥子叫幸福生活?有饭吃、有茶喝、有柴烧,传一片林子给子孙,安居乐业还不够幸福吗?”
  这是山里农民的幸福观,我告诫自己要记住。
  当仁寿县的森林覆盖率上升到18.3%,水土流失面积便下降到1010.3平方公里,比长防工程实施前减少了826.7平方公里。年侵蚀模数也从1988年的113301T/平方公里减少到3940T/平方公里。全县年产柴薪7.1万吨,既解决了农民的烧柴,又改善了居住条件。长防工程前,仁寿县农业总产值为80587万元,其中林业4400万元,占农业总产值的5.5%;农民人均年收入600元,其中林果收入32.7元,占5.45%。长防工程六年后,仁寿县1995年的农业总产值为135057万元,林业产值9772万元,占农业总产值的7.2%,净增5372万元;农民人均年收入849.5元,其中林果收入70.3元,占8.28%,净增37.6元。
  沱江、岷江在龙泉山的东西两侧滔滔流去。
  仁寿的山里人知道这两条江,祖祖辈辈喝的就是泯江、沱江水。水浊了,水清了,他们看得见,至于长江或长江防护林工程,一辈子没有出过山的人会告诉你:“不就是栽树桩桩吗?我们咬牙栽三五年,你看这山都绿了!”
  关于种树的好处,山里人的回答就和这山丘一样实在:“不用再为捡柴打架了。”“热天可以躲阴,刮风不用戴帽子了。”“山里的泉水多了,沱江的水清了,”“花也开了,雀儿也回来了!”
  林业局的两位李局长告诉我,高家乡的农民说,有了林子就有了风水,风水一好就会时来运转。这个乡在五十年代前出了连长以上的官二百三十多个,都是上了家谱、族谱、乡谱的。六十年砍光了树再没出过一个人才,连一个大学生都没有。种了树,有了林子,八十年代后,高家乡一个村就考走了24名大学生、中专生。
  风水,什么叫风水?
  我站在龙泉山下,我可以触摸的深秋的风正从山林间吹来,吹动着潺潺的泉水,那细碎的涟漪有时撞到石头上变形了,有时便隐没在草丛中了。这是一片经济林,前几年种的枇杷树明年就会结枇杷了,但此刻已经开始落叶。再从经济林把视线沿着山坡往上推移,是川柏和桤木的混交林。川柏还是瘦小的,据说它生长慢,材质坚硬,耐干旱,在中性、微酸性及钙质土上均能生长,即使是土层浅落的石灰岩山地,也能艰难而顽强地求索扎根之处,然后把常绿的针叶伸向春天也伸向冬天。
  风水,风水,青山绿水就是好风水。
  仁寿林业局的朋友把我送到了乐至。
  乐至林业局的朋友对我说,“乐至最出名的人物是老县长王隆瑛,号称草鞋县长,种树县长,老县长最大的政绩便是他把乐至农民的红薯煮熟了!”
  我和王隆瑛彻夜长谈。
  乐至县地处四川盆地川中丘陵的腹地,是涪江、沱江的分水岭。这里是陈毅元帅的故乡。元帅在回忆家乡时曾说,乐至太穷,在历史上军阀割据时都无人争夺。县境内,“地下无矿藏,山上不见绿,有水留不住,旱滩难吃粮。”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十多年间,办食堂,炼钢铁,割资本主义尾巴,毁灭地砍伐森林,致使森林覆盖率降低到1.37%,严重的水土流失之下,眼看着乐至这一处农民的家园岌岌乎可危哉了。
  1981年的调查说,全县水土流失面积达161.9万亩,占全县总面积的81.52%。
  乐至是川中丘陵地区的一个典型。
  缺水、缺柴、缺资源的典型。
  贫困、落后、水土流失的典型。
  从这个典型扩大开去,关于天府之国的生态忧患便不能不让人警醒了:
  四川省62%的人口,居住在川中丘陵地区;四川省严重的水土流失面积,集中在川中地区;四川省土地资源不堪重负的严重超载地区,也是川中地区。
  乐至这样的地方,如果生态环境继续恶化,草木不长,家园不再,四川还能称为天府之国吗?
  乐至告诉我,作为土地、河流的屏障的森林解体之后,大地的完整性是怎样支离破碎的:1981年的调查表明:乐至的土壤年均流失量曾达418.7万吨,也就是说每天都要流失近1.2万吨,年均侵蚀模数为每平方公里4454.4吨,每年泥沙淤塞的水利工程占全县设计库容的5%。原为水库因泥沙淤塞而成了石河堰、山湾塘的就有44处。烧柴用材奇缺,农民除烧掉大量作物秸秆外,每年缺柴烧的时间为半年,缺柴户达10万户,占农村总户数的54%,即乐至县过半数的农民在一年中的半年时间里,面临冷锅冷灶、没有火光、没有炊烟的威胁。
  乐至的地里还能长出红薯,但怎样把乐至的红薯煮熟,却成了关乎农民生存、家园枯萎的严重问题。
  红薯是这样煮熟的――
  砍了板凳桌椅的脚当柴烧;
  砍了木床的脚当柴烧;
  然后再把床面、桌面当柴烧;
  更有甚者,把祖宗的棺材挖出来当柴烧……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的大约五年时间,王隆瑛告诉笔者,“乐至又回到新石器时代了,”农户家里用的是石桌石凳、睡的是石床,就连扬谷的风车都是石风车。
  当那些本制的、竹制的家具当作柴薪,就连棺材板也挖出来烧光之后,乐至的红薯又煮不熟了。
  乐至县不得不从外地每年购进8.7万吨煤,农民卖了细粮买煤炭,买回煤炭煮红薯。
  还有的是把一部分红薯切片晒干,然后当柴火煮红薯,这是我在乐至听说的红薯煮红薯的往事。
  关于煮红薯的话题,是乐至生态环境恶化之后种种困扰之一;再举其要者,如连年干旱,塘、库干涸,稻田龟裂是常见的,全县八十多万人不得不重提“生产自救”,农村纷纷打井靠抽取地下水解决人、畜用水,县城居民则靠汽车从简阳沱江中运水定量供应。旱则早了。洪涝也不放过川中丘陵地区,1981年7月、8月两次紧连着的特大洪灾,使乐至县农业的直接经济损失达一千六百多万元,相当于当年财政收入的1.5倍。还有泥石流,最严重的一次把一个乡政府、一所乡小学都淹埋了,泥沙堆到窗户沿,发生泥石流的那一面坡上树干砍光了,就连草也没有一根了。水土流失带来的另一个困境是人地矛盾激化,愈来愈贫瘠的土地上的人口的愈来愈严重的超载,乐至县垦殖指数曾高达62%。在每一轮加剧对自然资源的掠夺之后,便会引发新的更大范围的水土流失。为了维持尚能饣胡口的生计,和简单的再生产,乐至农民每年冬季挑沙还田,还兴修了八千多处蓄水工程。
  可是,贫困依旧,水土流失日趋严重,那更多的已随着江水流走的泥沙,谁能把它们还原到乐至的土地上呢?
  王隆瑛告诉我:“简言之,为煮熟红薯而运煤,为抗旱而兴修水利,为使愈来愈多的人口吃饱而千方百计多种粮食,其结果是,粮食、水和烧柴问题都不可能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一个陌生而富吸引力的名词跳进了王隆瑛及乐至干部、农民的脑海中:生态农业。事实再明确不过了,没有生态保障的农业是无以为继的农业,只有林木兴旺下的农业才是大农业。新的思路出现了――发展农区林业,建设生态屏障。
  我们的土地是最富有想像力的,可是靠土地养活的人类却越来越疏懒于想象了。一旦脚踏实地地去思索、去想象、去工作,像王隆瑛那样,像乐至人民那样,那么土地就会给我们丰厚的回报。
  1981年,王隆瑛任乐至县副县长,六百多个村子,他一个一个地走,造林种树;生态农业的思路,他一遍一遍地说。1982年,省林业厅作为试验项目,在乐至营造1500亩水土保持林。抓住这一机遇,王隆瑛到每一个乡去作报告,农民听得进去,因为他作过调查研究,他说的不是官话、套话。他的理想其实很平常,撇开农民感到陌生的“生态农业”不说,就是山脊要有防蚀林,坡面种上滞流防冲林,地楞地坎要有固埂林。王隆瑛还编了绿化顺口溜,但这顺口溜却由乐至人民的双手变成了现实:坡顶马桑盖帽;坡肩柏树马桑混交,岩脚油桐走边,桤柏缠住山腰,田头土边栽腊桑,地楞地坎乔、灌。草、零星片地小果园,四旁宅周竹林高。
  1989年,乐至又成为长防林工程启动县。
  乐至在短短几年内,因为有了符合县情的路子,因为有了一个穿草鞋走遍每一个村的县长,因为有了全县人民目标一致的上山种树、管树、护树的踏踏实实的行动,乐至变样了。“乐至走出了一条川中农区发展林业同时也发展农业的新路子”,这是国内专家们的一致意见。原联邦德国艾伯特基金会驻成都项目执行人约马克斯博士到乐至考察后,于1990年9月撰文,称乐至县堪称丘陵农区发展林业改善生态环境的典型。
  1994年7月14日至17日,受林业部长防办委托,四川省林业厅对乐至县长防林工程进行了实地踏访、勘查的验收。
  现在,乐至的森林覆盖率为28.5%。
  长防工程后,乐至县水土流失面积由161.9万亩下降到65万亩,减少了60%;年侵蚀模数从平方公里4454.4吨下降到2356.4吨,下降幅度为47.1%。
  有林了,也有柴了。
  全县年产柴薪29万吨,每户平均2800公斤,农民烧柴自给有余。活立木蓄积54万立方米,每年生长量50832立方米,年消耗量28378立方米,年净增生长量2244立方米,用材基本自给。
  一种传统的观点是,种树占了农民的地,一个大的防护林体系工程会占去更多的地,会不会影响农业生产呢?乐至是这样回答的:乐至县在长防林工程启动前的1987年,农业总产值为31776万元,林业产值为2475万元;工程建设后的1993年,农业总产值提高到174700万元,林业产值为8400万元。
  王隆瑛62岁,白发红颜,高挑个儿,声若洪钟。他带着我去看马桑林,我气喘吁吁地跟着他钻林子。
  好大一片马桑林啊!枝条繁茂,一丛一丛,叶子像桑叶,又显得瘦长一些,林间还种有桤木。
  王隆瑛告诉我:“马桑原是野生灌木,过去没人注意,现在是我们造林的先锋树。”
  乐至的丘陵地有很多是泥质碎屑岩,坚硬而贫瘠,也称石骨子山,直接种树很难成活。马桑树耐旱耐贫瘠,它的发达的根系能四处搜索,寻找立根之地,并能使石骨子山的石块破碎、风化。一处石骨子山头,种上三年马桑,山头变绿了,也可以种别的树木了。
  王隆瑛靠着马桑精神首先在乐至推广马桑,只要种下成活,年年能砍一部分枝条,老百姓有柴烧了,“红薯就这样开始煮熟的。”老县长边说边笑了。
  王隆瑛毕业于西南农大,当学生时即被划为右派,毕业后到乐至当农业技术员。乐至的三千三百多个山头,他都走遍了,“可是这又算什么呢?”他说。老百姓相信他,从1981年到1989年做了三届副县长。第四届换届选举,442名县人大代表庄严地行使了选举权。结果,未列入候选人名单的王隆瑛以440票当选。1990年到1993年,王隆瑛又当了一届县长,然后退休。
  他带着我一边钻山林,一边大声地说着“生态大农业”的思路:
  “现代社会生产是一个生态经济有机系统,包括物质生产。精神生产以及生态系统的再生产。”
  “生态经济的财富观认为,进入人类生命、生活、生产过程并使这一过程正常进行的一切自然、环境、精神与物质条件都是财富。”
  我在桤木和柏木的混交林间大口地呼吸着,这满眼的绿色,这清新的空气,是多么宝贵的财富啊!
  夕照里,是一缕一缕轻柔的乐至农家的炊烟……

                阆中人物

  我在南充小住一夜,便由热情好客的林业局苏局长送到了阆中。
  阆中,我在小时候读《三国演义》时便知道刘备定益州,任命张飞为巴西太守,镇守阆中。章武元年(公元221年)镇守荆州的关羽被害,张飞闻此噩耗决定挂孝伐吴,命部将范强、张达赶造自盔白甲,限三日完工。俩部将要求宽限时日,张飞不允,并将二人在树上各打了40军根。范、张二将怀恨在心,相约杀张飞投奔东吴邀功……
  其实,我只知道故事,不知道阆中究竟在哪里?
  现在,阆中就在我眼前,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城、古城,现有的90条街巷,五分之一仍保持着唐宋时的格局,并有两处元代建筑、四处明代建筑、十二处清代前期的殿堂,以及众多的唐宋以来的街市和古民居。阆中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她成为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又是人文荟萃、群星灿烂之城。阆中位于四川盆地北部,嘉陵江中游,东枕巴山,西倚剑门,以嘉陵江为主干的一江四河聚集,形成山水缠护的形胜,上通广元、汉中,下达重庆、武汉,古人概而括之为“前挡六路之师,后依西蜀之粟,左通荆襄之财,右出秦陇之马。”
  这样的地方肯定出人物。
  一定的地理环境总是孕育着一方文明。
  “阆中”这一地名使我颇费思量,查典籍,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说:“阆,门高也。”北宋《太宋寰宇记》注解阆中为:“其山四合于郡,故曰阆中。”这是说环绕阆中的山丘其状如高门,而郡在其中。《旧唐书地理志》谓:“阆水纤曲,经郡三面,故曰阆中。”嘉陵江流经阆中的一段古称阆水,山中水边之城便称之为阆中了。总之,阆中之名得于山水地貌,其名也,融山水城廓于一体,当无异义。
  阆中是可以教人浮想联翩的,近几年的考古发掘使阆中地底下新石器遗物纷纷出土。它告诉我们,中华民族的先人不仅在黄河流域也在长江流域曾经踽踽而行;它还启迪后人:即使在更早的上古,人类便寻找着有山有水有林有草之地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家园是天赐的、自然的。
  阆中从公元前316年秦惠王置巴西郡,阆中为三十一县之一而得名,其间除避隋朝文帝父杨忠讳一度改称阆内外,两千多年来,阆中县名相沿不辍,是中国至今仍保持初始原名的历史悠久的文化古城之一。
  汉武帝时,阆中诞生了天文学家和历算学家落下同,他在阆中创制了世界上第一台用于观察天体的浑天仪,落下闳观察天体的学说奠定了中国最早的浑天说的基础。落下闳主持制订的《太初历》影响弥久并启迪了张衡、袁天罡。东汉时期,阆中人任文孙、任文公父子俩为著名气象学家,夜观天象、预测风云,时人奉若神明。三国时期,这里又出现了周舒、周群。周巨祖孙三代天文学家。一个使人惊讶而又困惑的话题是:两汉三国时期,阆中为什么始终是中国天文研究的中心?此外,从晚唐至清朝的一千多年间,阆中竟出了尹极、尹枢、陈尧叟、陈尧咨四个状元,94个文武进入,举人则数以百计。而三国名将马忠、南宋张宪、元明花木兰式女英雄韩娥、清代农民起义领袖顺天王兰廷瑞等,都生于阆中……
  难怪苏东坡有诗叹曰:阆苑十葩映玉宸。
  面对阆中,我们今天或许还可以发出这样的感慨:所有历史悠久的形胜之地,在经历了久远的环境代价的付出之后,都已经疲惫、甚至衰落了。
  本世纪八十年代初,阆中的森林覆盖率已减少到10.7%,低于全国平均数。1989年的统计资料说,其时阆中水土流失面积161.64万亩。阆中人民不会忘记,当暴雨过后,从山上冲下来的泥沙形成大量泥包,连绵起伏,169条大小溪沟浊水滚滚,流向嘉陵江。嘉陵江已不再是清澈的水了。
  长防工程六年后,阆中新增有林地面积47.5万亩,森林覆盖率上升到36.48%,水土流失面积减少到62.6万亩,每年减少的水土流失量为335.1万吨。
  阆中的山绿了。
  阆中的水清了。
  阆中的人民从1989年开始的建设长防林的奋斗,是可歌可泣的,阆中人物又翻开了新的一卷,那是一大群为着长江。为着绿色、为着家园永续和可持续发展耐而无私奉献乃至献身的普普通通的阆中人。
  阆中有个从1983年起做了三届九年林业局长的老局长何荣先。
  我在阆中采访的每一个人都告诉我:“没有何荣先,哪有阆中绿?”“你务必要去看看老局长!”
  何荣先已经退休了。
  1996年11月1日,我赶往阆中石子乡何荣先的家。
  这是个普通的农家院落,房子还算宽敞,何荣先的卧室里摆着去世不久的他老伴的照片,慈眉善目,眼神里又带着忧郁和无奈。她走的时候肯定不放心,何荣先只知道种树拖了一身的病,大儿子患精神分裂症还在医院里住着……何荣先说:“现在,我可以经常看看老伴陪陪老伴了。”
  1989年6月,何荣先腰部长了一个12厘米大的恶疮,发烧疼痛之下,他拖了二十天才去医院。这二十天正是长防林工程育苗的关键时刻,没有好苗哪有好林?何荣先奔波在田公。双龙、哑口乡现场指导。二十天过去了,医生一次抽出了二百多毫升脓血。第二天,拴着绷带,右手按着伤口,左手拄着拐棍又到石田和枣碧乡检查工程造林去了。1991年3月何荣先的大儿子精神分裂症发作,住精神病院的十个月中,他只去看过一次。儿子泪如雨下,何荣先说:“爸爸对不起你,等长防林造好我再补上亏缺的父子之情。”1991年6月,何荣先老伴患食道癌卧床不起。7月6日,何荣先在林业局职工大会上向全体职工告假说:“我妻子过去治风湿性心脏病、胃大切除,都是她自个去的医院,如今又得了食道癌,医生判了死刑,夫妻一场,尽我最后一点责任,我要耽误几天。长防工程到了关键时刻,应该做的大家各自去做,拜托!拜托!’”
  何荣先说着说着就哽咽不止了。
  会场上鸦雀无声,但,多少人在心里说:老局长啊,你没有过一个星期天,你的儿子你的老伴都躺在病床上,你还告什么假?哪有你这样告假的啊!
  何荣先最可以告慰自己的,是实现了绿化阆中的愿望,超额完成了国家下达的阆中长防林建设的任务,他说:“我只是尽了绵薄之力。”九年林业局长的苦差使,他带领阆中人民种了30亿棵树,绿化了阆中大大小小的所有山头。何荣先告诉我:“这些成绩不是我个人的,我哪有那么多山头,我要那么多山头和树木干什么?做棺材也就一根木头足够了,况且还要火葬。功劳是大家的,区、乡两级真正发动起来了,农民最穷最苦承受得最多,坑是他们挖的,树是他们栽的,林子是他们护的。我常说,你们别夸我,把林子管好护好,一代一代往下传,子子孙孙都有青山绿水好家园,就好了!”
  何荣先还特别告诉我:“你要写文章还得写几句话:治千山、绿万山,农民兄弟是靠山。”
  何荣先送我出门。
  门前是山,门后是山,门前门后的山都是一片葱绿。
  我的下一个采访对象是王大明――现任阆中市河溪乡党委书记――长防工程期间是水观镇党委书记。1991年6月2日,王大明要离开水观镇了,老百姓纷纷相送舍不得他走,历个村的党支部书记和村主任和他挥泪告别,“座中泣下谁最多?”老山塞村主任金继富。
  王大明是这样一个典型,他不仅带头种树,而且关心干部,爱护百姓。水观镇每人筹30斤粮或者10元钱一共筹到17万,有苗钱了,就上山种树。一踩一个窝,一个窝里一根苗,那样搞法是种不活的,哄完了上级哄自己。这一次是工程植树,每个窝都有标准,每根苗都必须合格,干部带头,全体上山。为了炸石掏窝,每个村都买5―10吨炸药,一壕一壕整地,一个一个掏窝。风里雨里,没天没夜,时饱时饥,吃干的啃冷的,喝不到热水就更不用说了。就这样,阆中人得了“长防病”――胃病。
  老山塞村的金继富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扶着苗苗在山上坚持着,这一天王大明从工地上下来没见到老金便急忙到他家中。金继富昏睡着,床前是一大摊殷红的血。就在把金继富送往水观医院的路上,他的胃仍然在大出血。人一到,医院便下了病危通知,马上手术,偏偏又碰上停电。急中生智的王大明跑到水观镇电影院,王大明大声疾呼道:“我是王大明,有一位乡亲胃大出血必须马上手术,急需用电,各位的经济损失,乡政府负责赔偿!”电影院里一片寂静,有的还报以掌声。发电机抬到了医院,手术室的灯亮了,金继富的命保住了。
  金继富说:“要不是王大明,我坟头上的草都有一人高了。”
  王大明说:“长防林的树还没有长大呢,谁也不能走。”
  我们再来看长防林建设者的另一种风采――他们的手――满是血泡老茧叠老茧的手。
  1990年10月,阆中大庆乡决定,给每个乡于部发一把十字镐,造林季节至少劳动二十天;到了地头不算劳动,和农民一样挥镐挖坑一天干满8个小时,才算劳动。乡党委书记李明全说:“建设长防林有没有贡献,不靠嘴上说,把手伸出来看广
  大庆乡五村距乡政府有5公里远,李明全去五村劳动时,早上5点多就上路赶工了。李明全的作息时间是:6点半上山劳动,中午就近在农民家吃饭,晚9点回乡政府,然后是在乡有线广播里讲评长防林建设中的先进人物、注意事项,晚上11点到12点研究工作。
  秋日的南方太阳仍像一团火,李明全接连五天带领26个农民放炮炸石、整地打窝,攻下了27亩砂岩。砂岩上过去不长树,李明全说,阆中哪一个山头都要有树。
  李明全身材不高,矮矮胖胖,满面红光。
  他说:“一个月劳动二十天,手掌心是泡,脚底板长茧,工作作风自然就改变了。”
  他说:“你上山挖坑去了,你把‘点’搞出来了,你的树秧子绿了,农民就心服口服了。”
  他说:“现在就是坐小车的、拎包包的,手里拿着不锈钢保温杯的,一吃饭就要喝酒、喝完酒就唱歌跳舞的官儿太多!”
  李明全要我去大庆乡看一看:“连每个路口都是绿的”,他已经调离了,但那留在大庆乡的为着长防林的日日夜夜,显然成了他记忆珍贵而自豪的一部分。
  我在南充就看见赵正贤了,那是在一个专题片中,有一个人用背篓背着高音喇叭在工地上动员,南充的朋友告诉我:“这就是赵正贤。”
  赵正贤快人快语:
  “1983年9月份,我到田公乡工作。胡耀邦刚好号召种草种树,我在乡里读完文件便到田公乡走了一圈,田公乡总面积九千多亩,荒山占了7030亩。不种草不种树怎么活?每天都有妇女上山拢草根,一天不找柴,第二天就没有火,乐至煮不熟红薯,田公烧不滚开水,一个样。田公的好媳妇是什么样儿的?告诉你吧,那年头只有一个标准:一天能从山上背回一篓子柴火的。”
  赵正贤把一座荒山作自己的点,七百多亩面积,只有稀疏的杂木与青草,实行封山,强化管护。有农民拉住赵正贤哭诉道:“没地方放牛吃草,挖根烧柴怎么活?”
  赵正贤说:“咬牙!父老乡亲啊,田公的山再砍下去再挖下去,那才真是没有活路了!”
  封山管护一年就见了成效,草长到一尺深,然后开三天山,只准割草,不准挖根,不准砍树枝。赵正贤在山上住了三天,又有农民握着赵正贤的手说:“真想不到封山还会长草,这山封得好!”
  长防林工程开始后,赵正贤首先想到的是几代人种了几十年的树,怎么会越种越少呢?除了砍伐,便是种得多活得少,年年往上报,一年比一年多,那树桩桩不会提抗议,也不会说:“我快死了,我根本就没有活!”结果,植树造林成了植“数”造“零”。赵正贤,如果这一次长防护林继续失败,那么老百姓就会彻底失去希望,那是绿色的希望啊,山里人种地的,没有了绿色还有什么呢?1989年开始整地打窝,首先是转变观念,从一般造林到工程造林,关键在质量。一个窝50公分深,40公分宽,打窝完成后,一个窝一个窝丈量、检查,差半公分也不行,反复了三次,百分之一百合格;全乡四个村73个队,山弯弯边边儿都走到了,量遍了。
  田公乡的树活了。
  赵正贤动情地告诉我:“田公的老百姓想告诉胡耀邦,田公的山绿了,草肥了!”
  我和赵正贤握别。
  阆中,仅仅是长防林工程中出现的人物,使我这个匆匆来去的走访者目不暇接了。那是一股怎样的动力?为了烧柴?为了讨老婆?为了树荫底放牛放羊?为了孩子们放学的山路上有一片树荫?是的,是这样,痕中人说,谁要是体验过锅里有米、锅底无柴的日子,谁就知道绿色是何等的宝贵了!在川西北盆地,生存的渴望,家园美好的梦想是具体而实在的,是对环境长期破坏之后的新的认识。农民没有理论,但他们心知肚明。不过,阆中人还会告诉你,长江中上游防护林可不光是为我们自个儿造的,那是为着一条长江啊,中国的龙脉,水清了,流畅了,子孙后代有福了!
  我在四川盆地的山路上常常看见背着背篓的妇女。那是一背篓绿色的青菜,或是从集上买回来的花布、杂物;也有背着孩子的,在背篓里睡着了。走在山道上的,是母亲的脚步,是奶奶的脚步,是生命和希望在日光下与月光下的延伸……
  那背篓背过昨天背过梦。
  河楼乡当年造林还出过一个人物:乡长何海洋,翻山过坡打窝炸石,一个月穿烂三双鞋,花去了43元6角2分,占当月工资的58.9%。这是穿烂的?啃烂的?砸烂的?不,是跑烂的。
  林业员敬兴民跟着何海洋跑,何海洋不说,敬兴民眼见为实。7月,天热,长防工程在河楼乡更热,1303亩的造林任务,关键在于全乡482个育苗户的375亩树苗苗。何海洋从5月跑到7月,7月里跑得更勤,秋栽树苗眼看就要出苗圃了。7月2日,何海洋带着敬兴民在白虎村跑了一整天,村里的苗圃看完了,问题解决了,鞋底和鞋帮也分开了。晚上,何海洋只好去乡供销社用17元9角买了一双新网鞋。7月8日,何海洋带着敬兴民去田公乡调运树苗,满山遍野地跑,一个苗圃一个苗圃挑。7月9日上午,这双才穿了七天的新网鞋从中腰到后跟全部脱开,何海洋又花7元8角2分钱买了一双新布鞋穿上。
  还是布鞋好,跟脚。何海洋又可以甩开大步了,翻山过岭,从牛鼻梁村把20万株树苗运到天生村。7月22日,何海洋从石口村苗圃回到乡政府,脚上的布鞋又穿烂了,只好再掏17元9角又买双网鞋穿上。
  谁若重提这一个跑烂三双鞋的往事,何海洋是一笑,他会告诉你河楼乡造长防林,贡献最大的是妇女。河楼乡在全国各地打工的共有2500名男子汉,仅1990年,从外地寄回河楼乡邮电所的汇款为32万元。也就在这一年,河楼乡列为阆中长防林工程启动乡。多数里人外出了,留在乡里的也就1000余个男人,怎么去完成一万多亩的荒山造林任务呢?别的乡人说:“河楼人又想外出挣钱,又要造长防林,一手还能捉两条鱼?”
  男人外出了,还有女人!河楼乡妇联主任王翠萍带着正上幼儿园的小孩住到了小锣山上,一住就是二十五天,妇女纷纷上山,并且搞了500亩作为样板的“三八”绿色工程,然后是开现场会,河楼乡妇妇要顶起长防工程半边天。
  严云南的公爹在新疆天山挖金、丈夫在广东砍甘蔗、儿子在河北采矿,31亩长防林又都在砂岩上。1990年7月16日一大早,严云南扛着十字镐上山了,一镐一镐挖,砂岩更硬终于有了裂缝,把顽石撕裂到变成树窝,又得流多少汗?挥多少次镐?砂岩立地条件极差,树窝还得又深又大,每一个都要达到直径80厘米、深70厘米的标准。
  从7月16日到8月31日,严云南整整挖了三十六天,31亩砂岩上挖的树窝全部合格。不知道多少血泡,不知道脱了几层皮,纱布缠了几层止不住血,再扎一条白毛巾,白毛巾也染红了……
  砂岩上只有石头,还得背土回填,那是怎样的背篓啊,越背越沉,就差那么几步路了,树窝窝都看得见了,却怎么也挪不开步上不了山,歇一口气,喝一口水,这才想起女儿送来的早饭还没有顾得上吃。山下长树的土长草的土把树窝窝填满了,接下来便是栽树,栽了七天,像伺弄婴儿一样抱了七天苗苗栽了七天苗苗,心里一遍一遍地说,苗儿快长大,小鸟要安家。到1991年秋天,严云南栽的树合格率达100%。
  长防工程涌现出来的阆中人物,有的我已经见不到了,追寻着绿色梦想的灵魂正安息在长防林中。我能听见他们的声音,连绵不断,如歌如诉,晃动着,他们是树的最高枝,看家乡风雨晨昏,看长江滔滔流去。
  敬连英,两个女儿的母亲,倒在长防工地时年仅38岁。
  12月28日,阆中柏桠镇羊鹿村的村民敬连英和丈夫白玉林一起上煤坪嘴山坡栽树。这是个寒冷且干旱的冬季,一冬无雨,树窝里的泥土一捏便成了粉末,树苗苗就这样栽下去肯定活不了。夫妻俩作了分工,白玉林挑水,敬连英栽树灌水,看着水“滋溜滋溜”地滋润着村苗苗,不知不觉已是下午5点了,还剩下煤坪嘴山顶的几窝村没有栽。敬连英手持工具和树苗,向山顶爬去,爬着爬着,脚下一滑,从8米高的一刀切岩坡滚下,直滚到山脚路边,右侧腰部撞在一根天然气钢管上,敬连英坐起来,叫了声“妈”又倒下了。
  路过的两个小学生一边扶敬连英一边哭喊:“救人呀!有人滚岩了!”
  最先赶到的是敬连英的丈夫白玉林及白友胜、白世林,他们轮番背着敬连英往一里路之外的柏坯区医院。
  但,敬连英的路已经走完了。
  她只喊了一声“妈”,没有顾得上再看一眼丈夫和女儿便辞世了。
  又过了一年,煤坪嘴山坡上的小树全都吐出了新绿。
  我徜徉在沙溪乡的一片树林里,在阆中这样的石骨山这样的林子多得是,不同的只是这里曾走过一辆架架车,架架车上躺着一个垂危的病人,他叫黄玉明,身患肝癌,整整一个夏天,在石骨山上挖山不止,打窝整地。两个多月,他在山上晕倒了三次。于部、社员、家人求他:“你可以不挖了,你看着我们挖行不行?”黄玉明知道自己的病,他什么也不说,黄豆大的汗珠滴落在石头上能听得见声音,那声音便是黄玉明心里的回答:哪有比不把荒山留给后一代更幸福的呢?哪有比生命临近终结时还能挖窝种几棵树更珍贵的呢?
  从石骨山上下来,黄玉明便没有再站起来过。
  临终前,他说他想再看一眼长防林工程,人们用一辆架架车把他拉到工地上。奄奄一息的黄玉明睁开双眼,找那窝,找那苗,找那细小的绿色。他看见了,他可以闭上眼睛了……
  关于阆中的长防林工程,我还看到过一份资料,仅1990年,阆中市添置钢钎凿19万套,挖断锄头94323把,投工600余万个,在红石骨山上打窝2400万个,造林23.6万亩。
  这是历史的跨越,也是观念的跨越。
  这是为着大地的完整而作出的一次艰难的努力,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它也从另外一个侧面提醒人们,在经历了太久的破坏之后,改变生存环境的奋斗绝不是纸上谈兵,或者可以轻易的一蹴而就。它需要流汗流血,几代人的惨淡经营。
  秋日的嘉陵江从西、南、东三面用涛声和浪头托起了阆中城,夕阳下,山水相依,城廓朦胧,锦屏山上的观星楼很快又要迎来满天星光。
  落下闳,遥远年代的光的追问者。
  据《史记》、《汉书》记载,西汉元封元年即公元前110年,汉武帝鉴于秦历过时、历法混乱影响农事而求贤改历。阆中人落下闳来到京都长安,与邓平等二十多个天位学家研制新历,这就是中外闻名的《太初历》。同时,落下闳还创造了浑天仪。
  那时,公元前110年的日子里,观察太空、追问星光者留下了这样的富有科学精神的名言:“历之志性在于测验,测验之器莫先于仪表。”落下闳又说:“日后八百岁,此历差一日,当有圣人定之。”他预见到了《太初历》的不足,他只是在天文历算领域里填写了他那个时代能填写的部分,把其余的留给未来。
  阆中人啊,落下闳的后代,今天我们该填写什么?
  是的,痕中营造了长防林,倘若从更深远的文化背景上看,曾经日趋严重的水土流失是深刻的提醒:我们的土地以及土地之上,流失的日子太久了。因而几年、十年的造林远远不足于修复、弥补这一切,更何况还有精神与文化的流失呢?
  我想起了采访赵正贤时,他说过的另一番话。
  这个名闻阆中的长防林工匠、川中汉子似乎有点伤感,当热火朝天的日子过去,然后是各奔西东,生活、工作相对来说平静了,也不用为农民的烧柴担心了,可是为什么望着满山的林子,总有对过去的苦和累的依依不舍之情?
  也许是源于新的忧患。
  赵正贤说:“长防林造起来了,林子的管护已经开始滑坡,中国人的老毛病又要犯了。”
  赵正贤常看见砍树枝的人,“那是砍自己的手足,砍自己的孩子啊!”可是,这些道理说的人少了,听的人也听不进去了。赵正贤说:“谁都想发财,自己捞自己的,跟造长防林时,牺牲个人为了种树为了长江大不一样了。如果这样下去,十年八年又会砍光,到那时还有人愿意去种树吗?”
  再见,阆中。

               盐亭:根的故事

  南充市林业局的苏局长和他们的笔杆子陈林执意要送我去盐亭,部分原因是南充市林业局还有一辆桑塔纳轿车。别的林业局几乎都是“烂坦克”,山绿了,树高了,林业局还是穷的,“农民还没有富呢!”他们都这样说。
  路过南部县,苏局长告诉我,八十年代初该县委书记文明富抓种树,立下军令状:三年不绿化南部,请去官。有一个乡辖下的山头不见绿起来,他指着乡党委书记说:“依我看,你是混蛋书记,你连树都种不活,你还能于什么?”
  听过农民骂干部的,上级这样骂下级却少见。但,农民很高兴,说骂得好,痛快。这个乡党委书记也心服口服,在规定的三天时间内交了绿化方案,带头上山,后来所有的山头都绿了。
  这个决非杜撰的小故事告诉我们:在中国,多少年来的习惯是不可不说,可以不做,比如种树,年年都说,年年都能应付过去,哪知道文明富这一次是动真的,“逗硬了”。
  种树的真理其实非常简单:真的种树。
  天上下着小雨。进入盐亭世界,便有绿色扑面而来的感觉,11月的风风雨雨中,蜿蜒的山头上桤木和柏林的混交林里,雨雾蒙蒙,湿润而清新的空气荡漾在山上山下。
  盐亭不仅是四川也是中国的奇迹。
  盐亭的森林覆盖率从二十年前的3.4%,到了如今的54.75%。
  这两个数率之间,盐亭人走过的是一条怎样的路呢?
  查《盐亭县志》,盐亭县建置始于东晋安帝义熙三年,即公元405年,已经有一千五百九十二年的历史。一千四百年前南北朝时便有井盐生产,盐亭之名由此而得。盐亭的蚕桑业也曾盛极一时,“鹅溪绢”为历朝贡品。
  蜀道虽难,却总有骑驴到剑阁的骚人墨客。唐代宗广德元年至二年,即公元763年至764年,杜甫两次路过盐亭,小住负戴山麓并有诗流传:

               马首见盐亭,
               高山拥县青;
               云溪花淡淡,
               春廓水粼粼。

  盐亭地处川中偏北,位于嘉陵江、涪江的分水岭上,地势北高南低,只有5%的土地为平坝、河谷,绝大部是丘陵。
  盐亭自古以来产井盐、多林木,可谓古树参天,森林茂密,到本世纪五十年代,森林覆盖率仍达28%,木林自给有余。
  十年后,1960年初夏的一天,时任中共西南局书记兼四川省委第一书记的李井泉从南充回成都,路过盐亭灵山铺,不见青壮劳力在地里劳作,只见童姑收禾。下车询问,路边有满脸菜色的老者告诉眼前这位大官:“没柴烧,有啥法子,青壮年都去捡柴去了!”
  李井泉气恼莫名:“红五月拾柴,这是啥名堂?”干部闻讯赶来,一个个挨了李井泉的一顿训,李井泉气冲冲地走了。
  那些县、乡的干部又有啥法子呢?
  一个晚上,全县办起公共食堂六千多个,农民早战夜战,食堂烟火不断,烧什么?山上的树,加上刀余家木农具加工厂,每天上山砍树的木工数以千计。
  据盐亭县林业局的调查资料,当时盐亭全县的公共食堂每天烧掉60000棵树,三年烧掉7000万棵树。富驿镇五村四社的一个公共食堂三个月烧树600根。与此同时,土法上马大炼钢加上熬硝,烧掉的树木又数以千万根计。盐亭有多少树?盐亭的树再多也经不起这样砍这样烧啊!
  时至1966年,又一次乱砍乱伐。来龙乡一个月砍树2000棵,黑坪镇半年砍树3000棵。盐亭的老人回忆说:“满山遍野砍得连掏鼻孔的棒棒也找不到一根了。”老人告诉我:“盐亭的鸟儿找不到树丫筑巢产卵,只好把卵生在地上,哪知没树了风也狂了,不是风吹卵碰石,便是飞沙走石把鸟卵砸个稀巴烂,那些鸟啊嗽嗽地叫,叫得让人心疼,鸟飞蛋打,盐亭听不到鸟叫了。”
  1976年,盐亭森林覆盖率只有3.4%了。
  这个数率包括的内涵是从生存到生产的一系列灾难景象:农民使用的锄把、扁担,乃至两寸长的锄楔也要从外地购卖;八十年代的木材价格比二十年前上升十多倍;全县农村中小学80%以上的教室用石桌、石凳,寒冬腊月,孩子们冻得直发抖,怎么念书写字?全县农村每年有50%的农户缺柴4个月。一个挣10分工的男子汉外出捡一天柴只能煮两顿饭,后来实在捡不到了,就挖树根,挖草根。
  当时就有老农民涕泪横流说:“盐亭没有根了,子孙怎么活?”
  盐亭其时发展起来的一门民间特技便是攀悬岩,因为只有人迹罕至的悬岩上才能找到盐亭最后的树,才能挖到盐亭最后的根,这是一门技术和手艺,每个乡都有高手,不过,为此而遭难的也不少。林山乡穆少贵攀崖砍柴摔断了腿;安佛乡的一个姓任的农民在另一处悬岩上捡柴惊动了一窝毒蛇,纷纷向他攻击,只好滚下悬岩当场磕掉三颗门牙。75%的林山人卖掉细粮买煤烧。黄甸镇七十多岁的养牛老人黄明山,煮饭时把石块放进灶膛里,饭熟后再把发烫的石块夹到牛喝的水槽里热水喂牛。黄明山因此而成了盐亭有名的养牛模范。
  盐亭的农民说:“没烧的比没吃的更恼火!”
  盐亭没有根了,八十年代川妹子外流便是从盐亭发端的,林山乡共有五千多人,光棍却占了300条;盐亭一县姑娘外流的达50000余人。
  没有根的土地是破碎的,人心也破碎了,家园也破碎了。
  如同前文已经写到的仁寿、乐至一样,四川省共有25个缺柴县,也就是天府之国的相当一部分地区和农民,几乎不见人间烟火,那是一种怎样的凄冷呢?为了解决柴火问题,盐亭县组织65个人的煤运工作组长驻广元,设24个供煤点;同时又派出三支小分队北上西安、西至宁夏、南下贵州打通关节买炭,所有的煤矿方面的供销人员都惊讶得目瞪口呆:“四川没有柴烧?你们的树呢?”
  “砍光了!”
  天府之国曾经经历的历时近二十年的能源危机,实质上是生态危机的表现之一,它生动而真实地告诉人们:无论原先是怎样的富庶之地,一旦林木伐尽,这一方地域便会陷入极度的贫困之中。此种贫困的象征还往往不是没有饭吃而没有柴烧,因为相比较之下,水土流失的过程要更漫长一些,也就是说在彻底荒漫化之前,贫瘠的土地上还能生出红薯之类的食物,在这个时间段,关键是怎样把生米煮成熟饭。如果此种情况得不到改变,不是进行大规模的认真有效的植树造林,以保持水土,接下来的生态灾难便是完全失去生存和生活条件,家园废弃,民不聊生,那就不仅是川妹子外流了,而是生态难民汹涌。
  盐亭县水电站记载:1960年至1970年,盐亭年泥沙流量达523.8万立方米,相当于冲走5寸厚表土4.5万亩。十年间泥沙侵田蚀地损失粮食3亿斤。全县江河湖塘每年增厚的淤泥为10―20厘米,蓄水量以每年300米立方米迅速递减。农民每年秋冬顶风冒雨千辛万苦兴修水利所新增的蓄水量,几乎与泥沙淤塞后锐减的数量相等!
  我们到底应该怎样经略水利?
  治水不治山,挖塘不栽树,修堰不种草,其结果是没有林木植被保护的山上照样水土流失,流失得更舒服,一层一层地垒积在中国所有的大大小小的水库中。
  中国从来没有如每年冬兴修水利那样,上至中央下至各级政府,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乃至强制性的土方定额,抓林业办林业。成为鲜明对照的是每年的植树季,形式重于内容,死的多于活的。
  如果我们以对兴修水利的重视及投入,每年在植树季节用政府行为实行强制性的造林护林,并以此作为考量地方官员政绩的一个重要方面,要不了几年,中国山河就会真正开始变样,绿色将象征着我们这一块国土是可以持续发展的土地,子孙后代有福了!
  有根的盐亭与无根的盐亭之差别,还可以从另外一些数据中看出来。《盐亭县志》说,公元1011年至1949年的九百三十八年间,县境内其发生旱灾20次,平均四十七年发生一次。1959年至1980年的二十二年间,十六年出现春旱、十七年出现夏旱、十一年出现伏旱、十八年出现冬旱、三年出现秋旱,所有这些旱灾中七年为大旱、九年为夏伏连旱。1959年至1961年和1977年至1979年,则更是两次连续的三年大旱,山上光秃,河流干涸,土地龟裂。
  流经盐亭县境的梓江,在1740年至1949年的二百零九年间,发生洪灾11次,平均十七年1次。1959年至1983年的二十四年间发生洪灾4次,每六年1次。1975年12月,出现霜日13天,为历史上所罕见。1959年至1980年间出现大风206次,平均每年9.4次。1979年4月11日至12日的大风风力达10级,最大风速每秒37米,刮断电线杆六百九十多根,仅剩的树木中又有17万根倒地。农村一片末世哀号:茅屋刮倒。瓦片刮跑、麦芒折断、玉米弯腰。1962年至1970年,盐亭粮食亩产为130公斤上下,比五十年代初下降21%。
  如此萧条的年代,老鼠的种群却日益兴旺。盐亭农民告诉我,1981年7月,林场村2.4亩玉米,只两个晚上竟被老鼠啃吃达90%。那是多少只老鼠?那是怎样的大队的老鼠?它们是不是正在作一次实战演练――当人类的家园因为森林毁坏所引发的生存环境灾难破碎,老鼠以及蝗虫或别的甲虫、软体动物便取而代之?
  盐亭是不幸的,盐亭也是幸运的。
  就在生态环境急剧恶化所带来的毁灭的边缘,盐亭县的领导和盐亭人民不能不警醒了:山上没有树,盐亭要完蛋。几届县委和县政府连续抓植树造林,那些年盐亭人都知道这样一个可以使人倒抽一口冷气中震颤的口号:
  世界人均木材72立方米,中国只有9立方米,盐亭仅有0.2立方米!
  同时,盐亭又提出了“大好河山、寸土不荒”的战略性口号,这是1983年,盐亭人民用自己的双手改变生存环境的关键性的一年。这一年盐亭的山山岭岭中还走来了一个人物――迄今为止盐亭有记载的林业史上贡献最为卓著的林业局长周勇一一旦在写周勇之前笔者却要先写几笔黄明俊――绿色盐亭功不可没的“老林业”。
  为了治理让李井泉生了大气发了大火的灵山铺,1961年成立灵山乡,黄明俊当第一把手。上任伊始便摸索种树绿化的路子,好歹,灵山的树多起来了。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黄明俊少不了挨批斗,每一次批斗会他都要督促会议的主持者:“你们要斗快点斗,几下斗完了我好去栽树。”
  光头山上和骨头山上想种活树,又谈何容易!
  黄明俊经过反复观察,设想出一个适合在贫瘠之地造林的新方案――桤柏混交林――用速生固氮的桤木与缓生柏树先后配置混合成林,使桤木发挥先锋树种与伴生树种的双重作用。此种造林新技术一经试验,光头山与骨头山上便吐露出了希望,当桤木快速生长并固氮之后,柏树也在立地条件极差的山头上艰难地立地生根了。五年后,桤柏混交林使灵山乡72座荒山成了1.2万亩的人工森林公园,从此灵山改名为林山。
  我在四川的长防林中到处都能看见桤柏混交林。
  一种关于造林的思维方式的改变,所带来的是革命性的效果,也是盐亭植树有树、造林见林的新的开端。
  但,盐亭推广桤柏混交林,却是在十年后了。
  周勇17岁进西藏当兵,十八年军旅生涯,带过兵打过仗,又在西藏察隅任县委书记七年;1983年2月内调,回到故乡盐亭,挑起了林业局的担子。
  在林山的林子里,周勇看着那些松木与柏木,眼睛里流露出的慈爱使这个外表文质彬彬的局长不像行伍出身,而是一个林学院的教授、或者环保组织中大自然的献身者。他说起梢术与柏本各自不同的特性,也可以说这就是树木的多样性,森林不拒绝多样性,乔木、灌木、野草都有各自的位置,都有自己的根。他说我们看见林子总有一种绿色与宁静及创造的诱惑,那是无言无语的,很难解释的。周勇还告诉我,他有时会想象林子地底下的根,他木的根、柏木的根、马桑的根、野草的根、枣树的根,各种各样的根之间的缠结、深入,对水及矿物质的探求和吸收,谁能看见这根的世界?
  周勇选择了林业,他说:“我想让盐亭的山头都绿起来,如果这样我的故乡的大地就会稳固,我自己也有了根。”
  周勇在县委、县政府的支持下,首先推广林山经验,桤柏混交,他的目标是“三年完成栽植,十年绿化盐亭”。搞林业,周勇是外行,但他有三句话:我是外行,我用内行;我跟内行学,从外行变内行;我成了内行,再跟大内行学。黄明俊就比周勇内行,学黄明俊,学桤柏混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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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9 10:49:53 | 显示全部楼层

水啊,水

水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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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啊,你们要赞美水!

  在支撑地球生命存在的诸多条件中,阳光、空气和水是更加基本的,从而也是最主要的三大要素。如果再把阳光、空气和水作一番比较,我们又会发现这个世界是缺水的――这里指的是淡水,亦即饮用水――而且不容易得到。
  尽管人类居住的地球有70.8%的面积被海洋覆盖着,全球藏水总量约13.7亿立方公里,可是淡水只占2.53%。在所有的这些淡水中,又有68.7%储存于南极和北极的冰川及永久性“雪盖”中,人类利用这些淡水资源尚需时日。
  淡水所占的比例是少而又少,但地球上海洋的幅员却是如此广阔,其总量的浩瀚与丰富在通常情况下绝不可能使人类步入缺水的危机。问题是:至今在绝大多数地球人的心目中,水仍然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到处都是对水资源的过量盲目开采、肆意挥霍浪费以及粗暴的践踏与污染。
  水是那样普通,普通到让人须臾不可离开,而又随时可以忘却。人只是在饿的时候想到吃饭,渴的时候想到喝水,而对于粮食和水本身,可以说从未关心过。
  水,总是在流动着,黄河长江,载浮载沉,滔滔东去,一路滋润,一路养育,然后赤条条地涌进大海。
  水的历程造就了生命的历程,却又隐身于生命之内。有相当于全球河流一半的水,流淌在人类和动物的血管里,流淌在植物的根茎、叶脉之中。
  便有人类的灵智闪射、目光流转。
  便有狮虎的独步天下、王者风度。
  便有花木的挺拔茁壮、千姿百态。
  这个经纬万端的世界,一旦没有水,就将归于死寂。
  时光之箭也会黯然落地。
  当我们说土地是人类惟一的立足之所,当我们说森林是陆上最大的生态中枢,当我们说万类万物是从始到终的人的至爱亲朋时,水则是维系这一切的命脉所在。
  任何一滴水的回溯,都包含着古老的鸿蒙沉寂,以及随后的气象万千。当封闭在地球岩石之中的水终于被释放,水气上升为大块积云,严密厚实地包裹着地球,挡住了太阳强烈的辐射,地壳开始冷却,从岩石凝结的温度――538℃至1093℃――下降到水的沸点100℃以下。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这天是如此的重要:雨点落在地上不再顿时化为蒸气,而是留下来聚积着,滋润光秃秃的地球,“过了大约十亿年才填满了那些海洋,”在另外一些低洼谷地,则成为河流。雨水不含盐分,“所以最初的海洋基本是淡水海洋”。但,雨水一经降落地面,便滔滔不绝地冲刷岩石土壤将大量的盐分冲入海洋。而每天亿万吨的海水成为蒸气浮人大气层又化为雨水回落地球时,却把原来所含的盐分留在海里了。
  海洋的含盐量与日俱增。
  人和别的生物却享用着淡水。
  水的循环便成了大自然中最伟大的循环之一,并且最充分地显示着自然规律的不可更移:水,始终按照形成初始所给定的形式,由太阳将海洋和别的地表水蒸发,成为水汽,上升到天空凝结为云,云层厚积而成雨云,雨云不堪重负而坠落为雨
  这意味着:它是从始至终,始终如一的。它用不着创新,对自然规律而言,开始便包括了一切。它永远是老的、旧的,又总是新的、美的。
  人可以破坏乃至毁灭它,但不能改变它。
  每一个普通人体含水50升,占体重的65%至70%;占人体组织的70%―75%;血液几乎是100%;就连骨骼也占20%。
  人的生命、灵智、灵魂是由人体内无数根水柱托起的。
  湿润的眼睛是活的。
  干枯的灵魂是死的。
  人体中的水调节体温,促进新陈代谢、输送营养物质、排除废物,忙碌而有序。同时,水也参与化学反应,与蛋白质。糖及磷脂结合,发挥复杂的生理作用。
  一个健康的成年人,每天平均要喝2200毫升水,再加上体内物质代谢产生的内生水约300毫升,总共为2500毫升,每天经肾、肺、皮肤和粪便排出与此相等数量的水。
  简言之,这每天、每天中稍加间隔就需要的而且是必要的水的补充和排出,是生命的象征,也是生命的内容。
  有绝水者,活不过7昼夜。
  但,倘若喝水而拒绝进食,却可以生存60天至70天,这是因为如果人体内的水损失20%而又得不到补充,就无法进行氧化、还原、分解、合成等正常活动。

  水的流转是生命的流转,
  水的渗透是生命的渗透。
  水的交融是生命的交融,
  水的永续是生命的永续。

  1875年是不能忘怀的一年。
  这一年,奥地利地质学家修斯首先提出了关于生命圈的概念,并找到了相应的表达术语――生物圈。这一极富想像力的“圈”的概念的提出,使人类对生命的认识产生了革命性的飞跃。
  1925年,苏联科学家兼思想家维尔纳德斯基发表了一系列关于生物圈的科学论著,到1942年,这一著名的划时代学说从框架到内容臻于完备,并为学界公认。
  生物圈――在维尔纳德斯基看来――是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生命形式生存环境的总体――同时他又指出――一旦生命物质与岩石圈、水圈、气圈发生相互作用,它们就又被赋予了新的属性和性质。
  水,既是生物圈的基质、材料,又是生物圈的物质、能量转换,循环的载体、媒介。
  水,是生物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生物圈的每一个环节都有水的存在,有赖水维系。
  水,维持着整个生物圈生态系统的平衡及运动。
  有没有生物圈的水。没有没有水的生物圈。
  没有生物圈的水依然是活水。
  没有水的生物圈必定是死物圈。
  公元前七世纪至六世纪,古希腊哲学家泰勒斯就曾指出:水是形成万物始因。一切均由水产生,最后还原于水。
  中国春秋时代末年,开创老庄之学从而也是中国哲学先河的老子,以水喻“上”、喻“天之道”,同时也包括了在我读来对水的空前绝后的赞美: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似其不争,故天下莫与之争。
  天才的目光总是能穿越时空不期而遇。
  十九世纪的美国哲学家、散文家、诗人爱默生在帕然和精神》中说:
  我们在世界秩序中所赞赏的总和是延续分化的结果。它的柔和就是瀑布之顶的滑动。它的持续存在即不断开始。每一个自然现象是一种流出,其流出之源也是一种流出,每个源头都有新的流出……经常出现的不是原因,而是新的效果,自然界处处都是由高处向低处坠落。
  老子说江海之水“善下之”,爱默生说“自然界处处都是由高处向低处坠落”,并认为是“无法抗拒的规律”,这种“善下”与“坠落”,在精神和文化上对人的启示如同水或大自然的孕育人类一样,本来都是可以而且应该万世永续的啊!
  毫无疑问,如同断流、干枯与污染已经证实流水不再浪漫也不再纯净一样,在爱默生时代及之后,此种启示已经中断,而且被中断得如此粗暴、残忍。随之而来的,便是人和人的社会的冷漠与污浊。
  面对已经逝去的清水,正在流动的浊水,人类还能无动于衷吗?
  尽管,水“不争”、“不自见”、“不自以”、“不自伐”、“不自矜”;水总是往低处流,自甘坠落,滋润万物;水甚至无色。柔弱,在一定程度上还能藏污纳垢面自净;水不以细小而细小,不以博大而博大,不以绵长而绵长,不以奉献而奉献,水只是水自己;然而人类便能以此种种而继续漠视水的存在和遭遇吗?

    中国:封闭的地理环境以及众多的河流、漫长的流程,都是天然的启
  示:一个文明古国的历史是多灾多难而又源远流长的。

  叙述黄河、长江以及中国的众多的河流,便不能不略说作为世界最古老文明发源地之一的、这块土地的几乎是全封闭的地理环境,以及此种环境所带给人的冷峻及荒凉的感觉。中国的北面是寒冷的西伯利亚荒原,西部是阿尔泰山、喀喇昆仑山以及浩瀚的大漠、戈壁,西南是喜马拉雅山,东面则是浩瀚的大海。
  高则高矣,寒则寒矣,荒则荒矣。然而文明的发生以及流出,却似乎是正好居其高而临下,因其寒而严谨,得其荒而博大,若黄河、若长江。
  中国大地上如果只是流淌着黄河、长江,便仍然是干渴的,更谈不上气象万千,文明也将是瘦弱的且难以为继。
  中国境内流域面积在100平方公里以上的河流有5万余条,1000平方公里以上的河流有1580条,大于10000平方公里的有78条。其中的长江与黄河不仅是亚洲最长的河流,也是世界巨川,分别名列第三和第五,而澜沧江与黑龙江也在世界十大河流之列。中国的陆地面积与欧洲和美国相近,而大河的数量却远多于欧洲和美国,就连面积为中国的两倍多的北美洲,长度超过1000公里的大河的数目也仅为中国的三分之二。中国天然河流的总长度为43万公里,倘以诗人的想象河能牵水可绕的话,则可绕地球赤道十圈又半。
  我们该怎样感激造物主呢?
  在这片有着那么众多的大河流水的土地上,华夏先民才能于封闭的地理环境中,创造了辉煌的文明,并且延续几千年未曾中断,史称奇迹。作为巨大的文化遗产,她带给炎黄子孙的不仅是庄严的自豪,而且是一样庄严的思考。任何古老文明辉煌的另一面便是灾难,一个地域的文明的创造史也就是此一地域的人群的救荒史。
  奇迹不可能是永远的――黄河对我如是说。
  《水经注》称黄河为河、大河。《汉书沟恤志》谓:“中国川原以百数,莫若于四读,而河为宗。”也就是说,黄河被尊为百水之首、四渎之宗是很久很久的了。
  我们的前人曾经怀着对黄河的敬畏,一次又一次地寻找它的源头,并一次又一次地误入歧途。
  早在一千二百多年前,即公元七世纪上半叶,有人提出卡日曲是黄河的正源,但颇多争议。公元1280年元朝的都实和1700年清朝的拉锡,为探索河源曾到达星宿海;星宿海为黄河之源的说法又流传了多年。1952年8月,黄河水利委员会组织河源考察队,又把约古宗列曲作为黄河正源,此说存在了二十多年。直到1978年夏天,再次组织河源考察队,在河源地区实地查勘后发现,有3条河流汇入星宿海,它们是扎曲。约古宗列曲和卡日曲。其中,扎曲流程最短、水量又小,只能算是约古宗列曲的一条支流。约古宗列曲和卡日曲相比,卡日曲的流域面积多700平方公里,长近30公里,水量也高出两倍多,因此认定卡日曲为黄河正源的依据比较充分。这样结论又回到了公元七世纪上半叶,人们争论的不少问题古人是早有定论的,我们总是不明白,但我们只能生活在历史中。
  卡日曲发源于巴颜喀喇山北麓的各姿各雅山,海拔4800米。山脚下有平静的小湖泊,几个泉眼溢出的清水便是“黄河之水天上来”的黄河的最初水流。
  源头都是平静的。
  最初都是单纯的。
  黄河从河源以降,沿途汇合、集中了四十多条主要支流及千万条溪涧沟川,始得波涛澎湃、浪拍长空,并终于有了强劲的推动力,穿过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古、山西、陕西、河南、山东共9个省区,在山东省垦利县注入渤海。流程全长5464公里。
  黄河流域西起青藏高原,东至渤海之滨,南抵秦岭,北及阴山,为752443平方公里,包括河南、山东两省沿黄地区在内,共有耕地3亿亩,人口1.2亿。
  从河源到内蒙古自治区托克托县的河口镇,为黄河上游。这一段河长3472公里,落差3846米;上部是高山草原区,下部是峡谷区和宁蒙平原,流域面积为385966平方公里。
  观察黄河这一段流出的行程,其声势浩大,高差悬殊,已是初见端倪了。同时,你也将会发现,黄河其实并不自由,大自然给定的某些不可更改的条件,使它不得不绕道、弯曲、奔突。
  最初的流出之后,黄河曾经是从容宁静的,黄河水一点也不黄不浊,清清冽冽,有时甚至呈青蓝色。
  河源区的星宿海,是黄河流经两山夹峙间的开阔川地,不是前推后涌的波浪,而是人迹罕至的草滩上的水塘,大小不一,星罗棋布。天高云淡,月色清朗时便闪闪烁烁,恍若群星,星宿海由此而得名。
  这是另外一种形态的流出。
  黄河过星宿海东流到扎陵湖、鄂陵湖,这是黄河流域现存的两个最大的湖泊,总面积约1400平方公里。扎陵湖是浅显的,平均水深约8米;鄂陵湖深达20米,水呈青蓝色,典雅而庄重。
  黄河流经上游第一个县城玛多以后,绕积石山南麓,向东南而去,艰难险阻的行程由此开始。流过500公里的高寒山区之后,黄河受岷山阻挡折向西北,穿过若尔盖草原北部,与白河、黑河汇合,到达甘肃省玛曲县。玛曲以下至宁夏青铜峡,黄河进入峡谷河段,龙羊峡、刘家峡、黑山峡等著名的峡谷有二十多个。黄河在峡谷中奔突,直到出青铜峡,地势豁然开朗,宁夏平原与内蒙古河套平原上,河道平缓,流速较小,它西面的贺兰山阻挡着沙漠,北面的阴山屏障着西伯利亚寒流。远在西汉时代,这一带便成了黄河上游开发最早的农业区域之一。
  从内蒙古自治区托克托县的河口镇,到河南郑州桃花峪,是为黄河中游河段,黄河过得河口镇以后,仿佛骤然得到某种指令,峰回路转,争速南下,开出一条峡谷把黄土高原一劈两半,成为陕西和山西的天然分界。峡谷两岸,千沟万壑,黄河在这一段流程中,先是左右逢源洋洋得意,接纳了从黄土高原腹地突围而出的众多的大小支流,呼唤、奔突、汇合,颇有王者风度。但,在这之后,黄河很快感觉到了流转的沉重,黄土高原的仅剩的表土几乎是一层一层地被冲刷到黄河中了,黄河水在这中游确切地说应该是黄泥浆水,把如此巨量的泥沙送到下游的动力,又来自何方呢?
  仅以不大的支流窟野河为例,其流域面积不足9000平方公里,水量仅8亿立方米,平均每年输入黄河的泥沙却为1.3亿吨之多,比兰州以上河道的全部输沙量多出一半,平均每年从1平方公里的流域面积上刮走15700吨泥土,亦即每年剥去1.5厘米厚的地皮。如此之大的侵蚀力,可谓举世无双。其它如无定河、径河等支流每年平均含沙量也高达每立方米含沙139公斤至171公斤,真个是1斤水、6两沙,一处波涛万姓家,从此流浪走天涯。
  黄河的泥沙绝大部分来自黄土高原,西起日月山、东至太行山、北达阴山、南抵秦岭的黄土高原面积为58万平方公里,是世界最大的一片黄土地带,其中水土流失严重的沟壑区为43万平方公里。黄土的特性是颗粒甚细,孔隙甚多,含钙,垂直节理发育。干旱时坚如石块,一旦雨浇水浸则变成烂泥。流泥。黄土高原的内在因素便是无时无刻不期待着流失,如有流失的机会,则毫无眷恋之意潇洒而去。太行山、吕梁山、秦岭一带是我国北方的暴雨中心,夏秋时节,暴雨落地便成洪流,在没有植被保护的黄土高原上,这洪流锋利如刀如锯,或切或割或剥,所向无敌,把黄土高原切割成千沟万壑,形销骨立。
  如果把黄河中一年冲走的16亿吨泥沙铺在水土流失严重的43万平方公里的黄土高原沟壑区,厚度约为1.5毫米到2毫米,层年累积,以5000年计,则为7.5米;以10000年计,则为15米;以10万年计,则为150米了!
  黄河沉重而疲惫地流动时,从河口镇到孟津,恰好是中国地形第二阶梯向第三阶梯的过渡,倾斜的地势,巨大的落差,提供给黄河强大的动力条件,居然重新浩浩荡荡。河口镇至龙门,行程725公里,河底落差600米,平均每100公里的流程就要降落近100米。巨大的落差,使挟裹了数以十多亿吨泥沙的黄河,声威不减,若咆哮的巨龙呼啸东去。
  如果说黄河因为黄土高原各支流的输送,不得不泥沙俱下的话,那么含沙量如此之大的浊流又凭借地势的落差,所造成的对河床的侵蚀使中游河段崖陡壁立,峡谷森森,则是黄河雕塑而成的真正的巨大杰作了。且以天桥峡为例,峡长20公里,两岸山如屏障,河心是盘石屹立,水流激荡,浪花飞溅。出天桥峡,400公里后是壶口断岩,黄河水从十多米的高处倾泻。坠落,是为著名的壶口瀑布。壶口而不是龙门,龙门又称禹门,相传为大禹治水时开凿而成。两岸断壁如门,黄河浪则前仆后继夺门而去,直叩华山脚下的撞关。由撞关转向东流,又进入豫西峡谷,其中以三门峡为最著名,黄河水分成三股,在右边的人门、中间的神门、左边的鬼门间相拥相挤,人神鬼一概视而不见,三门之下一座高出水面二十多米的石峰矗立河水,是为“中流砒柱”。
  黄河流经华北平原时,理当感慨万千的。
  华北平原是中国第二大平原,西起太行山、伏牛山,北依燕山,东临渤海和黄海,南部和长江下游平原相接壤,31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寸土都是风水宝地。
  华北平原原先不是平原,在遥远的地质历史时期,它是一片浅海,山东丘陵是海中岛屿。黄河、淮河以及从燕山、太行山上流出来的一些小河流水,先注入这个浅海再最后归宿大海,由这些河流带来的大量泥沙逐渐沉积,终于使浅海的海底露出水面成为陆地。在华北平原形成之前,海河并不存在,浅海由泥沙淤积成陆地后,海河才发育而成。
  即使在华北平原形成之初,因为地势低洼,黄河两岸并无大堤,因而黄河水是自由自在地四处漫流的,颇为放荡不羁,华北平原上便有了难以计数的水泊,往往是在一处流过同时泥沙淤积,便转而流往另一处。后来为了农业生产及农民定居的用水与安全,便筑堤束水,挖渠导流,到处淤积的泥沙便只能悉数堆积在河槽之内,使河床不断升高,堤岸也随之升高,日积月累,河底高出堤外平地,黄河之为“悬河”、“天河”由此而始。高高在上的黄河,其实内心里并不舒畅,因为既无支流汇入,也无水量补给,更无流域面积,再也不能随意地挥洒在华北平原了,充其量不过是借得一条路而已。
  从郑州桃花峪到山东垦利县,是黄河的下游,水势已经平缓,河道淤积散乱。黄河两岸全靠大堤作为屏障,有的高出地面25米,有的达至10米。北岸自孟县以下,南岸自郑州以下的两岸大堤间一般宽达10公里,河南长垣大车集竟相距20公里。这段流程的黄河水合纵连横左右晃荡,流向紊乱不定,滩岸变化无常,是黄河决溢最多的河段。
  这个时候的黄河已经浑浊不堪了。
  泥沙混杂的黄河进入下游之后,因河底比降很小,浑水比重极大,便减缓了流速,甚至可能短暂的停止流动。但是,只要上游不断有浑水流转、水量堆积便促使暂停流动的浑水又开始流动,如是停滞一流动一又停滞一又流动的规律,被称为浆河现象,是高含沙水流条件下淤积过程的展示,是载不动、太多泥沙的沉重的提醒,也是黄河万不得已而只能断流的前奏。
  就在黄河竭尽所能地奉献,同时又不得不把中游带来的16亿吨泥沙中的4亿吨,沉积在下游的河槽中,而把另外12亿吨送进渤海之前,它本身也已经毫无遮掩地向人们袒露着了――它的疲倦、它的沉重、它所隐伏的灾难――仅一百年来,如今的入海河道中便淤积有400多亿吨的泥沙了!
  渤海是一个不大的内海,由于海底地形和岸线的影响,渤海潮汐要比外海弱小很多,再加上黄河悬得太高,潮汐对河流的影响便小了很多,感潮河段不足30公里。黄河的入海流量已经不多,只是因为居高临下,浊流混饨,仍然涛声如雷,轰隆作响。黄水在海面上渐次扩散,如是洪水季节,浊流可以深入渤海几十公里,一时渤海大有变黄之势。到底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从清浊不分到清浊交融到还浊于清,渤海仍然是渤海。
  黄河并非是从来就黄的。
  黄河并非是流程开始就黄的。
  或许还可以这样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条至清的河。比如厄罗河,它的含沙量每立方米1公斤,这个数字与奔流在青藏高原上的黄河干流的含沙量相仿。你去青藏高原看黄河水,那水是清盈的。你甚至会惊讶这是黄河吗?是的,是黄河,黄河为什么非黄不可呢?再比如美国的科罗拉多河,每立方米的含沙量为10公斤,已列入世界多沙河流的行列之中,凭美国当今独步世界的现代科技,使科罗拉多河不再含沙彻底变清,至少在眼下尚属空谈。不过,黄河的含沙量也确实太大了――每立方米37.2公斤――这个数字无论对黄河本身或者黄河流域的大片土地、家园而言――无疑都是灾难性的。
  无论黄河怎样浑怎样浊怎样决溢怎样泛滥,只要一见滔滔巨浪以及沉浮其间的羊皮筏子,每一个中国人又怎能不追思黄河呢?
  对于黄河,对于这一条曾经孕育、流出、壮大并延续了几十万年华夏文明的大河,我们有过多少悉心的爱护及体贴?我们几曾把它当作大地完整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与之相望相闻相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想到,一切都会疲倦,流水也有不再浪漫之时?而这样一条大河的负重、兴衰,跟我们的家园乃至整个民族,又是怎样休戚相关的呢?
  考古发掘的实证告诉我们:早在八十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中华民族的先祖便在黄河流域开始采集、狩猎的生活了。这是一幅怎样的图景呢?――我们的先人一定有点胆怯,甚至不知所措,在他们离开森林的营地之后目光是惘然的,那是真正举步维艰的岁月。那时的黄河中上游被树木和草地覆盖着,有各种野生的果实,狩猎的收获也不薄,但真正吸引着我们的祖先并且有所依傍开始筚路蓝缕艰苦卓绝过程的,却是黄河。因为干渴的驱使,因为水的呼唤,他们走到一起了。
  黄河流域已经发现旧石器和新石器时期的两千多处原始村落,便是发掘出来的不是文字的实证,这实证要可靠得多,因为它是历史本身的断片。几个土丘,残存的也就是泥盆瓦罐。石片、刀斧、箭头鱼钩,一堆堆破烂、一片片废墟。不过假如你想到这是鸿蒙初开之际,这一切的发现和发明实际上已经进入文明的初创,人类的生存方式、生活区域已经格局底定,可持续发展的方向也因黄河的走向而大体明确时,你能不从心里发出感叹吗?当我们说中华民族有五千年的文明史时,是我们自己把更加久远的文明失落了,或者说丢弃了。
  正是八十万年前,先民在“地理大发现”中发现了黄河,发现了长江,并且在新石器时代就开始定居于黄河流域,从事原始的也即是最早的农业生产,播下了农耕文明的种子。所谓历史总是离不开年代及地理环境的,农耕文明的年代却又为什么独独发源于黄河流域呢?黄河以及黄河流域的地理环境又是怎样影响甚至制约历史进程,并由此孕育、发展了民族心理与民族性格的呢?
  梁启超在1922年于清华园内曾作《地理及年代》的演讲,在论及地理环境与历史发展和文化心理的关系时,他说:
  人类征服自然之力,本自有限界,且当文化愈低度时,则其力愈薄弱。故愈古代则地理规定历史之程度愈强。且其所规定者,不徒在物的方面而兼及心的方面,往往因地理影响形成民族特别性格,而此种性格,递代遗传,旋为历史上主要之原因。
  中国的地理、历史当然离不开黄河。
  《逸周书尝麦篇》说,中国太古时有两大对峙部族,西为赤帝即炎帝,东为蚩尤,赤帝为尤所逼,便联合黄帝攻杀蚩尤,并定居在黄河流域的陕、甘、晋地区。
  黄河流域农耕文明的兴起,炎帝神农教民食五谷、耒耜耕耨等等,在后来的典籍中均有所记载。
  这是后世之人描述的没有文字年代的历史。但,我们从两千多处原始村落的残存的废墟、石片、鱼钩、灰烬上也可以触摸到太古年代依然温热的气息。吃五谷、熟食而开始天下教化、文明初始,几十万年之后,我们今天的一日三餐不还是煮熟的五谷杂粮吗?
  到得殷商时代,商王盘庚迁都殷墟(今河南安阳),故又称殷商,势力范围已达到太行山、泰山之间的华北大平原,陆续发掘出来的枕着黄河的涛声沉睡了几千年的殷墟碎片、甲骨文和青铜器皿都在无言地倾诉对黄河的依恋――那是华夏古文明的灿烂发祥之地啊!
  当时世界,除了埃及、巴比伦和殷商,更多的人类还处在鸿蒙年代的边缘,过着原始人的生活。
  殷商以后直至北宋,两千五百年间,黄河流域一直是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从西汉至隋唐十一个朝代均建都长安(今西安),其为王都的历史长达一千一百多年。而在洛阳建都有九个朝代,九朝古都历时近千年,河图洛书至今仍为佳话。但细心的读者也许已经发现了,文明的中心、人类的脚步正向着黄河下游迁徙,直到北宋的建都开封,不妨说这是囿于环境和资源的损耗,在不堪重负之后的新的开发,文明还在延续,同时灾难已经隐伏。
  本文限于篇幅,只略记本世纪七十年代初到1996年二十四年间,黄河创下的历史上最惊人的灾难纪录:下游十八度河床干涸,河水断流。进入本世纪九十年代,年年春季断流,而且断流的时间一年比一年提前。1995年,下游东营市比1994年提前42天;而1996年又比1995年提前了72天。断流的时间也愈来愈长,1995年已达180天,断流的距离为622公里;1996年到洛口以下全部断流,正在继续上延。(《中国青年科技》1996年第4期)。
  黄河断流沿岸,水的无比珍贵立显。
  1996年5月,山东滨州、东营市一带所有的自来水龙头前,都排起了长队。人们忽然觉得黄河真是太重要了,而浑浊无比的黄河也太可爱了!人总是在困难中才会想起本应珍惜的一切,无奈和焦虑如同候水的人一样,排着长队,渴比饿还难受。人们再也不敢浪费水了,筹划着一盆水的重复、多种用途。黄河大堤上,翘首盼水的老乡呼喊着:“黄河啊,你咋就不来水了呢?”
  山东人对黄河的感情可谓深厚而复杂。无论如何,全省农田灌溉用水的一半来自黄河,每立方米的黄河水可增加小麦产量0.85公斤。看着黄河又黄又浊,却也能使小麦的穗粒更加饱满而且金黄,这小麦的金黄与金子的金黄孰轻孰重,就看你怎么掂量了:有馒头吃的人可以没有金子,坐拥金子的人不吃馒头行吗?
  青岛、烟台等地工矿企业集中,黄河断流一天,损失以百万元计。
  黄河断流意味着什么?
  倘若有一天,这一条养育、滋润了从太古时期到今天的华夏文明的大河,成为内陆河、季节河,不再有黄河之水涌进渤海,缺水的黄淮海平原更加干旱,盐碱地猛增,地下水位变化,地面风蚀化面积扩大,下游及入海口水质恶化,海岸变迁,入海营养物减少导致多种生物消亡外,从整个生态环境和民族心理意识而言,无疑是一场旷古未有的大劫难――一处巨大的家园破碎了――一个悠久的文明中断了。
  断流的黄河用断流告诫人们:黄河之水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黄河上游的来水量逐年减少,而下游的引水量则逐年增加。下面一组引自《中国青年科技》1996年第4期的数字,会告诉我们,在不远的将来中国人是如何抽光引于黄河的:六十年代引水24亿方,七十年代为68亿方,八十年代为100亿方,1989年达至163亿方。至今全流域引黄水量已到270亿方。“引黄”工程还在扩大,笔者在西北荒漠采访时,为干旱所困的荒漠戈壁上的农民,无不把生存的希望寄托于“引黄”工程的实施,并视之为生命工程。这些工程是:甘肃的引大人秦、景泰二期工程,宁夏盐池、环悬、定边工程,引批工程,内蒙古河套扩建,下游“引黄”扩建等。预计到2000年全流域灌溉取水量达400亿方,上述工程全部完工后则为415亿方。黄河天然径流量只有580亿方,非汛期来水量占40%为230亿方。而引水则恰恰相反,非汛期引水占60%,到2000年达至240亿方。也就是说,非汛期的黄河之水引到涓滴全无,尚缺10亿方,黄河不断流还能怎么样?
  黄河断流的原因看起来并不复杂,简言之,黄河下游因为高筑堤岸实际上是一条渠道式的河流,两岸基本没有流域来水补给,河道的水量完全取决于中上游来水的多寡。
  黄河流域位于东亚中纬度地带,是气候水文长期波动变化最显著的地区之一。从自然环境看,黄河水量有天然决定的丰水期、平水期、枯水期。近十几年正逢枯水期,本世纪八十年代,主要产流区兰州以上产水量比六十年代减少了5.6%,进入九十年代又有减少,因而三门峡的来水量,八十年代比六十年代减少18%。
  一方面是天然降雨减少,而另一方面则是无视生态平衡的自然规律,在人口激增、迅速城市化的过程中,野蛮、无度取水。八十年代取水量比六十年代增加了56%,为274亿方。下游5!水增量最大达100亿方,其中2―6月的引水为60多亿方,而花园口同期实测流量只有45―55亿方!
  农田灌溉用水的浪费,已经呼吁多少年了。但迄今为止,黄河流域无论自流灌溉还是提水灌溉,多是满灌。河套平原每亩定额灌水量300方,比滴灌、喷灌多出十几倍乃至几十倍,再加水灌水渠道的跑、渗、漏,一方面是生命之水的紧缺,一方面是生命之水的挥霍与浪费,该是我们替黄河着想从而也是替未来及子孙后代着想的时候了。
  我们在多大程度上了解或理解黄河,始终是一个问题,关于一条文化的黄河究竟与我们的民族精神,是怎样血肉相连的,现代人已经不再关心了;关于黄河自身的伤痛、重负以及衰老,我们习惯于熟视无睹;更不用说由黄河牧养的炎黄子孙为了流水与文明的永续,而怀着感激之情小心翼翼地牧养黄河了。
  黄河只好断流。
  让儿孙们看看无遮无掩的母亲河,是什么样子的。
  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之下。你惊讶吗?托载黄河之水的河床,竟是如此破落!干裂的胶泥地被阳光蒸腾出鱼腥味,那裂缝深处,丝丝缕缕地飘散的热气是来自太古年代的太息吗?没有水的载浮载沉时,渡船歪斜着,歪斜在几个淤积的沙丘旁,几只乌鸦在折断的桅杆上散步,那撕裂的帆篷还在期待吗?
  有毛驴车、拖拉机,或者慢悠悠或者轰隆隆地驶过……
  有盼水者喃喃自语:“黄河水可是信水啊!”
  黄河两岸的农耕先人根据不同时令以及庄稼、果木的生长过程,为不同时期的黄河来水,曾经取有极富诗意的名称,并流传至今。农人与黄河的情感可见一斑。
  《宋史河渠志》称:
  黄河随时涨落,故举物候为水势之名:自立春以后,东风解冻,河边人候水,初至凡一寸,夏秋当至一尺,颇为信验,故谓之“信水”。二月三月桃花始开,冰伴雨积,川流猥集,波澜盛涨,谓之“洮华水”。四月末垄麦结秀,擢芒变色,谓之“麦黄水”。五月瓜实蔓延,谓之“瓜蔓水”。朔野之地,深山穷谷,固阴极寒,冰坚晚伴,逮乎盛夏,消释方尽,而沃荡山水,水常矾腥,并流于后,故六月中旬后,谓之“矾山水”。七月寂豆方秀,谓之“豆华水”。八月谓之“获苗木’。九月以重阳纪节,谓之“登高水”。十月水落安流,复其故道,谓之“复槽水”。十一月、十二月断冰杂流,乘寒复积,谓之“蹙凌水”。水信有常常率以为准,非时暴涨,谓之“客水”。
  北宋一代,水患愈烈,君臣议事,必论黄河。商胡改道之后,有震惊朝野的三次回复故道的回河,与顺其自然的北流之争,结果是“执意要逆水之性,强使回河”,并且“要使河水回到已经淤高的故道中去,”“因而回河以后不久又改道北流了”。(《黄河水利史述要》179页)关于这一逆水之性的历史教训,左正言任伯雨在建中靖国元年即公元1101年论及黄河时,说得最为透彻了:
  河为中国患,二千岁矣。自古竭天下之为以事河者,莫如本朝。而徇众人偏见,欲届大河之势以从人者,莫甚于近世。
  任伯雨所指的欲屈大河之势以从人者,即指北宋三次黄河决溢后的强行回复故道之举。
  尽管如此,《宋史》仍然同样记录下了黄河一年中十二个月来水特点的、诗一般的叙述和描绘。水啊,黄河水,混水浊水决堤的水泛滥的水,却又是桃华水麦黄水瓜蔓水登高水,说不清也离不开的中国人和黄河水!
  黄河,中华民族的母亲河!
  我们还能有第二条黄河吗?

    长江三峡,截流在即。一次性的抢救地下文物艰难而紧张地进行中,
  1994年大坝坝址宜昌中堡岛的发掘使专家们瞠目结舌:新石器时代的残迹,
  夏、商、周、秦、汉、宋、元、明、清古文物遗存纷纷凸现,“活生生一
  部理在地底下的《中国通史》!”就在笔者行文及此,拂之不去的依然是:
  长江啊,我们认识你了吗?

  长江是因“长”得名的。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长达6300公里的长,仅次亚马逊河与尼罗河位居世界第三大川,而长江流域的径流模数却以每公里每秒17.6公升,而位居世界第一。
  如同黄河一样,我们的先人也曾一次又一次地寻找长江之源,滔滔江水东流入海,溯流而上的行程可谓艰险之极,那流出之源究竟在何处?那流出之初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这一切,始终在神秘的氛围中蛰伏着,你可以远望,你可以想象,你只是看见峡谷深深,雪山皑皑……
  汉代以前的《禹贡》有“岷山导江,东别为沦”之说,那是把岷江误认为长江的上源;汉代以后的《汉书》,第一次提出金沙江为长江之源;唐代的《蛮书》认为长江源自通天河。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万里跋涉之后在《江源考》一书中提出,金沙江、通天河是长江上源。清代《小方壶斋舆地钞》中,有长江源的描述,并指乌兰木伦河是长江正源。1949年前后的地理教科书中,说长江与黄河同源,前者源于巴颜喀拉山南麓,后者源于巴颜喀拉山北麓。
  望源兴叹的历史终于在1978年夏天结束了。
  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决心为长江真正的正本清源,并在1976年夏和1978年两度组织江源调查队,深入江源地区,以眼见为实作详尽考察。雪山高处的江源终于露出真相:长江上源深入青藏高原腹地的昆仑山和唐古拉山之间,这里有十几条晶莹清澈的河流,其中较大的为楚玛尔河、沦伦河、当曲。这三条河流中根据“河源唯远”的原则,沱沱河应为长江正宗之源。再沿沱沱河上溯,有东西两条支流,东支较西支略长,故长江的最初源头应为沦伦河东支,东支发源于唐古拉山主峰各拉丹东雪山的西南侧,东支的上段是一条巨大的冰川,冰川融水,点点滴滴,涓涓细流,便是万里长江的初始流出。
  你怎么会想到这点点滴滴便是长江之始呢?
  你怎么会想到那涓涓细流便是大浪之初呢?
  沱沱河的东西两支汇合后叫纳饮曲,下行24公里与右岸的切苏美曲汇合后才称为沱沱河。沱沱河继续自南向北流动,于葫芦湖附近接纳了江塔曲转向东流,当曲在囊极巴陇与沱沱河汇合,更名为通天河。从江源到囊极巴陇的沱沱河长375公里,流动在海拔4500米以上的高原,凭借宽阔的谷地,平坦的地势,缓缓流去,大有厚积薄发之势。谷地中沙洲随起,汉道众多,水流时而分时而合,合则同气相求,分则同声相应,其分分合合状如姑娘头上的发辫,因而称为辩状水系。
  长江江源地区海拔6000米以上的雪山有40多座,各拉丹东雪山海拔6621米居群山之冠。那些白雪是去年之雪还是一个世纪、几十个世纪前的雪?或者是古雪与今雪的层累?时间凝固了,凝固成宽阔的冰雪覆盖区,发育出数十条现代冰川,冰川也是风姿各具的,有的如冰塔,气象庄严;有的如冰舌,晶莹剔透;有的如屏障,横空出世。它们都是一种存在,沉默、巨大且久远,它们小心地拱卫、滋润着另一个存在,冰雪融水,细小韧长,绵绵无期……
  江源地区四季如冬。
  一条中国最长的大江是在冰雪之巅的严寒中孕育、流出的,似乎知道自己的使命,长江的初始条件便规定了它的初始流出是谨慎的、断断续续的,又是永续的,谁能确切地说出它已经流出多少万年还要流多少年啊!直到七月份,平均气温也在摄氏零度以下,只是白天因为太阳的强烈辐射才能达到零度以上,有限的冰雪消融,才有河水流动;但一到夜晚便重新封冻,流出凝固了,流出开始了。
  所有的春华秋实,都在冰雪中的流出之后,江源地区年平均降水量在200―400毫米之间,85%以上的降水集中在5―9月份,而且以降雪为主。沱沱河的年平均降雪日为350天,即从每一年的8月16日开始,到次年的8月1日结束,也就是说,长江中下游承接滂沦大雨的日子,江源一带正下着鹅毛大雪,滂沦大雨有雨过天晴之日,那鹅毛大雪却兀自不停地飘飘洒洒。
  从河源到宜昌为长江的上游河段。
  从宜昌到湖口为长江的中游河段。
  从湖口到崇明岛为长江的下游河段与入海口。
  流出之初的涓滴与平静是短暂的,已经给定的地理条件注定长江从上游起便要汹涌澎湃,这汹涌澎湃中蕴含的巨大的动力,将要把长江的波涛一直运送到浩茫东海。
  长江上游河段横跨中国地形的两个阶梯,不可思议的一而再的坠落,展示着大自然的天性与精神。你看最上游的沱沱河、通天河,因在高原顶部,离开流出之初也还不太遥远,流水依然是温和而平静的,仿佛是高原之上的倘佯者,悠闲而宽余。在曲麻莱与宜宾之间,是第一阶梯到第二阶梯的过渡地段,突变的地形顿时改变了长江的水性,咆哮奔腾于崇山峻岭间,即便面对重重叠叠的横断山区,金沙江却也如一把劈石削铁的利剑,分裂出万丈深谷。横断山北高南低,金沙江仅在650公里的流程中下坠了1400米之巨,平均回公里坠落2米多。金沙江水的雷霆万钧之力便源于这巨大的落差,一往无前的江水拍击悬崖,呼啸而去,水花飞溅达数丈,涛声轰然至十里。切开横断山的金沙江转向东流,依然奔驰于高山峡谷间。中外闻名的虎跳峡在石鼓以下35公里处,峡长16公里,最窄处为30米,两岸山峰高出水面2500―3000米。
  你能听见水击石鼓声。
  你不会看见虎跳峡谷处。
  但,有过漂流者,和举世震惊的漂流,如今他们的灵魂还在漂流,漂流者的伟大是因为他们回到了或者至少寻觅过生命的漂流状态……
  宜宾以后,长江进入四川盆地,滋润并养育着天府之国。四川盆地周围环绕着海拔1000米―3000米的山岭和高原,盆地的底部是连绵的丘陵、低山和小块平原的混杂,各条支流从盆地边沿向盆地的底部汇拢。长江在四川盆地接引了众多的支流。使水量较之上游河段猛增2倍多,蓄势待发的大江流水将要涌向三峡河段。
  地球上只有三条举世仰慕的大峡谷,一条在美国,一条在非洲,还有一条便是中国的长江三峡。
  长江三峡,西起四川省奉节县白帝城、东至湖北宜昌市南津关,为峡谷宽谷相间的莲藕状河段,长约200公里。三峡河段是长江的又一个过渡河段,过渡总会别开生面,是新的更加有声有色的流动。三峡之后,中国地形的阶梯便告结束,从第二阶梯向着第三阶梯的坠落,使水量既已猛增的长江又一次从巨大的落差中,获得了巨大的激活生机的推动力。亿万年来,川鄂交界的褶皱带间歇上升,源源不绝的江水不断下切、撕咬,终于在水切岩开、水滴石穿之后,形成了长江三峡奇观。
  瞿塘峡位处三峡西首,酉起奉节――古夔州的白帝城――东至巫山黛溪,峡长8公里,窄处不足百米宽,是三峡中距离最短、航道最窄的一个峡谷,好一个“雄”字了得!
  你怎么看瞿塘峡呢?
  从地理看,它锁镇全川之水,亦如巴蜀咽喉,“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是也。
  从山势看,上悬下削,壁立对峙,峰如城垣却又岌岌乎欲坠。在公元100年即汉和帝永汉十二年到晋太元二年,即公元377年间,三峡屡有崖崩山折(《水经注》),因而愈崩愈险,愈折愈奇。
  从水情看,一川盆地之水,先后交汇,争相入峡,前呼后拥,熙熙攘攘,峡由水开,水为峡束,峡窄浪阔,波上峰峦,峡落水低,直闯地府,冲激、流转、骤升、急落,瞿塘峡里长江水,便一刻不停地作虎啸狮吼,望之炫目,闻之贯耳。
  从人文看,大溪文化遗址的发掘可以追溯到母系社会在三峡的存在,及其向父系社会的变革。社会学家对黄河流域是中华民族惟一发祥地的判断,多少影响了对长江两岸的发掘,并且始终缺乏想像力。但,三峡的神奇壮丽总是在提醒人们,它的人文历史的深厚。三峡两岸的地底下究竟为中华民族保存了一些什么,下文还将写到。确凿的记载表明,自战国以降,古夔州和长江三峡,便是历代著名的诗人、文豪的兴会之地,由三峡赐予的诗思、灵感、情怀,至今仍然鲜活在文学经典中。以中国之大,没有一条河像长江这样催生了无数诗人,没有一处峡谷像三峡那样留下了众多璀璨的脚印,如屈原、宋玉、李白、杜甫、白居易、苏东坡、黄庭坚、范成大、陆游、杨升庵、王士祯等等等等。
  我们或可这样说,三峡的容纳、激荡、争流,山与水的相济相融,便是中国文化的一处源头的缩影,不知读者诸君以为如何?
  瞿塘峡北岸,与孟良梯遥遥相对的是风箱峡。所谓孟良梯,是古代栈道的遗迹,而风箱峡则传说为鲁班存放风箱处而得名。
  1971年,有三个采药者居然登上风箱峡,并取走了“风箱”。这些“风箱”是两千多年前古代巴人留下的岩棺,棺内有遗骨和殉葬品如柳叶剑、木梳、铜鞋等。考古家认为,按当时巴人风俗,人死后将棺木悬葬于岩穴。送葬前,必得先在悬崖陡壁上凿出一条应是真正的崎岖小路来,一俟棺木安置停当,归程时必将这小路毁掉,以确保死者的灵魂能在江涛声中的安宁。
  白帝城至黛溪的航道滩多水急,水上木船的航程极为艰难,每到洪水季节便只有禁航。清朝同治、光绪年间,三峡沿岸的人民在没有烈性炸药和施工机械的条件下,用双手在绝壁上凿出了一条栈道。
  水出瞿塘峡之后,怒涛稍稍安定,从一线天里挤进挤出的波峰也略为宽余,这是瞿塘峡和巫峡之间的二十多公里宽谷地带。两岸风光也与瞿塘峡大相迥异了;这一段南岸峭壁,北岸平坡;那一段北岸丘陵,南岸深谷。一高一矮,或险或缓,时危时安,不知道造化钟灵是怎样拿捏出无处不在的对衬美的,只是让人觉得汗颜不敢想象。当峭壁悬岩沉思默想而宽谷长波丰盈地滚动之际,对岸的坡地上林草或荣或衰,稻麦或青或黄,溪涧或深或浅。
  宽谷中的巫山县城,原先大约是大宁河与长江交汇时留下的一堆沙丘,沙子的垒积和扩展,渔人和拾荒者的光顾,渐渐使之成为一座根基深厚的山城。新石器时期的石斧、石锛、石材,有时会在洪水冲刷之后的山野偶然露面。几十万年了,太阳依旧,月光依旧,江流依旧,只是大片的林木早已颓然倒地,相比石器的岁月,大地竟是如此荒凉,人间又是这般热闹……
  巫山城西的高邱山顶,有战国楚王行宫,因而高邱山又名楚阳台,后来修的一座庙叫高唐观。《巫山县志》收录有宋玉写的《高唐赋》,《神女赋》,当地的学者认为高唐即指巫山楚阳台,而台上观云变幻无穷便又有了宋玉笔下“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的巫山神女。
  尽管三峡胜景可以状物描摹,但我们很难想象长江之水又是如何使三峡的渔人、樵夫能吆喝出如此优雅的竹枝词的。还可以使人想入非非的是,古三峡两岸应是茂密的竹林之乡,男女相恋相约大都在竹林中,而或渔或樵的农夫也常在竹林中歇脚;这边竹枝轻摇,那边藕叶荷花,更有三峡中的浊浪拍岸。渔歌互答,竹枝词便油然出口了。与刘禹锡同时代的诗人于鹤在《巴女谣》中写道:巴女骑牛唱竹枝,藕丝菱叶傍江时。竹枝词为三峡民间所有,应无异议。
  刘禹锡做夔州刺史时,曾到建坪的一个小山村听竹枝歌,其吹笛敲皮鼓的场面诗人记之为“吹短笛,击鼓以赴节”,此后刘禹锡便有竹枝词传世。
  瞿塘峡与巫峡之间的宽谷,在地理学上名为“大宁河宽谷”。你从大宁河身上便能看见长江的魅力,否则这一条发源于陕西平利县中南山的大宁河,为什么越过崇山峻岭,一路上聚合容纳,穿过巫山和巫溪之间的云崖险峰,奔驰500公里而最后投入长江的怀抱呢?
  它是长江三峡的第一条大支流。
  多少年来,大宁河少为人知,就其雄伟、险要、壮丽等一切方面,它几乎是三峡的翻版,但大自然是从来没有复制品的,它从不打诳语,它就是真,因着真便有了自己。细察之下,这大宁河一样流在峡谷中,那峡谷却更窄更狭更曲,恍如置身峭壁走廊。大宁河的水或许是最可以自豪的,一年四季碧绿澄清,岩畔水草、河中卵石无不历历在目。而两岸石柱峭壁都在水中倒映着。大宁河的渡船在八十年代仍然是古朴的柳叶舟,因其船身修长头尾尖翘像柳叶浮水而得名,柳叶舟船头的一柄长舵,颇似关公的青龙僵月刀,劈波斩浪,神速灵活。
  巫峡西起巫山县大宁河口、东至湖北巴东县官渡口,秀丽幽深达42公里。经过大宁河宽谷的水在巫峡入口处重新被束紧,跋涉在峭壁夹缝间,这时候水是无定向的左冲右突,重新发出咆哮之声,弯弯曲曲,游走而去。你明明以为“山塞疑无路”了,转眼间却又是“云开别有天”。
  巫峡的山岩山石灰石堆积而成,这是漫不经心的天然堆积,量尺寸测角度那是人的事情,天然不为,任高任矮,任曲任直,任合任裂,任山任水,巨大的写意。这便有了有别于自有人类以来所有创造的天工开物山水奇观。至于长江的水怎么从三峡的丛山间咬出缺口撕开裂缝的,我们只能淡薄地想象了:相当长远的地质时期内,长江水是雕刻的巨匠又是锐利的工具,每一滴水都是匠心独具的,且又是远胜斧凿的斧凿,凿通、掘进、溶蚀,从上到下便成了悬崖,曲折向前便成了沟壑,长江之水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完全是无功利的,且心有旁顾,它只是为了向着前方的振动,夺路而去,至于两岸胜景那只是随手为之也随手丢下了。
  从巫峡的官渡口到西陵峡的香溪口――又是一段宽谷――它的正式名称应为香溪宽谷。
  宽谷里有两座傍江的历史文化名城――巴东与秭归。
  秭归县城位于北岸,城墙环绕着优雅的古建筑,县城前面礁石丛生,滩急水浅,潮声不绝。秭归人说,你夜半听那潮声,一声声呼喊的都是屈――原……
  来到秭归,来到屈原的诞生地三阎乡。脚步能不沉重?
  你尽管可以将文化的流出想象或比喻为三峡之水的流出,但就更本质的层面而言,应是性格的延续。在中国文化史上,屈原性格亦即诗歌性格,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文学性格。无论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坛有过多少曲折、艰难,笔者却深信鲁迅先生的话:“石在,火种是不会绝的。”
  从三阎乡搭车两小时,便可到达兴山王昭君故里。
  昭君村真是偏僻的,简陋,倘是指素朴、天然,那也不算为过。村前渡口是两条小溪的汇合处,因水声昼夜不息而名响滩。响滩以下水流渐缓水色清澄,昭君浣纱洗帕之地,人称香溪。
  从秭归的香溪口到宜昌的南津关,便是西陵峡。
  一个“险”字,道尽了西陵的特色。清乾隆五十六年谕定刊刻的归州境内险滩中共计34处,其中“水大至险者8处”,“水小至险者18处”,“常水至险者8处”。而归州境内的航道,仅是西陵峡全程的一半。
  过香溪口,先进入兵书宝剑峡。北岸铁青色的峭壁上有一洞穴,远望穴中的岩石酷似叠起的书本,当地人称为“兵书石”。兵书石的下方,又凸出一根插入江中的石柱,形同宝剑,此乃“宝剑石”。相传,诸葛孔明在晚年为不让兵书宝剑落到乱臣贼子手中,而束之危崖、插入江中的。
  兵书宝剑峡之下是青滩镇,过得青滩便是“牛肝马肺峡”了。
  牛肝马肺峡山形奇特,岩穴里的泉水如线如珠,长年不停,形成了各色各样的钟乳石,有像牛肝有像马肺的。
  过崆岭滩,便是黄牛峡。
  黄牛峡一带航道上,礁石栉比,水流湍急,如果逆水而上,进三尺,退两尺,舟行数日,抬头仍可望见黄牛山。古民谣说:朝发黄牛,夜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
  灯影峡离西陵峡东口只有9公里,这一段峡谷山不高,明净晶莹,如月光泻地,峡中倒影,一平如镜,所以又被称为明月峡。峡谷两岸的山头上,随处都能看见风化石以后崩塌的痕迹,或似人或似物,尤其当夕阳从后山照射峰顶时,人们便可以找到皮影戏中的各种人物影像,遂有灯影峡之名。
  西陵峡之险,险在三滩,即青滩、泄滩、崆岭滩。但船工们却另有一说:“青滩、泄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
  青滩又名新崩滩。滩长1里,落差8米。下滩如箭离弦;上滩,比登天还难。
  据文献记载,从汉以降到明为止,青滩航道多次崩塌,礁石密布,险象环生。“当崩之日,水逆流百余里,涌起数十丈。”其中,以明朝嘉靖二年的一次规模为最大。1949年之后,为防患于未然,先后炸掉礁石一万多方,并给每一条裂缝都编了号,并监测其变化。关于裂缝的危险,笔者是在青滩领略的。
  泄滩的形成与青滩密不可分。它位于秭归城10公里处,当岩崩塌落堵塞青滩迫使江水倒流的时候,沿江两岸的乱石统统冲入江中,成为山丘起伏,占去江面的十之七八。石一乱,水便激,流速高达每秒6米。当洪水季节,青滩的礁石被淹没在洪水中,表面轻波细浪,如歌如弦;而泄滩正是山洪横行挟裹砾石冲击航道之际,因而便险情倍增。到枯水时,泄滩水势平缓一些了,而青滩则礁石裸露、狰狞立现。
  峻岭位于牛肝马肺峡之下,江心石梁虎卧长达200多米,将航道一分为二,形成南北两槽。槽中礁石犬牙交错,水流翻滚喧腾,更有江底潜伏的大小暗礁。峻岭滩一带峡高、谷深,行舟到此,空谷啸风,浊浪排空,无不毛骨悚然。
  崆岭峡中有一块十分奇特的礁石,上面刻有三个大字:“对我来”。它提醒船长舵手经过这段水道时,务必端端正正朝着“对我来”礁石驶去,这样才能安全通过。否则便是樯倾揖摧舟毁人亡。
  长江冲出西陵峡东口的南津关,这就意味着三峡的流程已经结束,长江依然向东流,但三峡却在身后了,而三峡之中总有浪花飞溅,涛声回荡。我们回首三峡,难道仅仅是因为万里长江这一段流程的格外艰险、格外绚丽?这是造物主独独赐给吾土吾民的历史的文化的山水长廊啊!说不清的深邃与神秘。
  三峡工程开工前夕,一次性抢救文物正在艰难而紧张地进行中。1994年12月在大坝坝址宜昌中堡岛进行的夜以继日的考古发掘,使专家、学者瞠目结舌:新石器时代、原始社会的文化残迹,夏、商、周、秦、汉、宋、元、明、清的古文化遗存纷纷凸现,人们啧啧称奇谓“活生生一部埋在三峡地下的活的《中国通史》!”
  亲临中堡岛现场的钱伟长先生说:“现在据考古发掘,已能说明长江和黄河同样是华夏文化的摇篮。”
  1996年8月30日《南方周末》以《三峡文物最后报告》为题,报道了对历史学家、考古学家、1994年出任三峡库区文物保护规划组组长的俞伟超先生的采访,实录如下:
  俞伟超说,三峡地区过去从未找到过确切的旧石器时代人类活动遗址,因此,有人甚至怀疑三峡地区到底有没有旧石器人类文明?
  此次进峡考古,对这个怀疑做出了回答。在短短一年的调查中,发现的旧石器时代人类文化多达五十余处。更令科研人员激动的是,已发现的我国旧石器时代人类文化遗址,南方与北方的石器制造工艺截然不同,而在三峡地区的制造工艺正好介于南北之间的过渡形态。这说明,早在远古时期,我国的南北文明就在三峡地区碰撞交融。
  三峡地区新石器时代的人类活动情况,考古工作者通过几十年的努力,已找到了程塘峡以东新石器时代城背溪文化、大溪文化、屈家岭文化和长江中游龙山文化的遗址。但是,新石器文化在瞿塘峡以西的四川地区究竟是什么状况,一直是个谜。
  考古工作者首次在瞿塘峡以西发现,属于另一种文化序列的3处新石器时代遗址。这三处遗址与瞿塘峡以东的新石器时代人类文化遗址虽同属长江流域,但两者之间的陶器制造工艺和生活习惯却迥然不同。
  更令人费解的是,这种文化差异虽经各个历史阶段的磨合,却一直延续下来――此次发现的瞿塘峡地区新石器文化的分界线又与后来的楚与秦的分界线重叠。为什么历史总是选择三峡作为文化的分水岭?
  俞伟超说,此次考古发掘,最今人振奋的是找到了三处巴人的中心遗址。找到了中心遗址,就能对巴人的情况作全面的了解,千古巴人之谜则可望解开。
  是处三峡考古发掘找到的神秘的楚故陵,是文物考古者的第三个兴奋点。
  《水经注》记载,在四川云阳故陵有6个楚王大墓,过去文物工作者曾进行过实地考查,均空手而归。《水经注》的这一记载是否属实?
  几经查访,考古人员在长江岸边,发现一个高二三十米、下部围着积岩的大土堆。1994年11月至12月,第二次物探调查后的结论,印证了《水经注》的记载,同时又是极其重大的发现。考古工作者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希望找到《水经注》所载的其余5个楚国大墓,可惜至今未果。
  此次进峡,考古人员还在四川忠县、万县一带发现大量楚墓葬。这些墓葬记载着春秋时期楚人西进三峡、与巴人交伐的历史,也留下了楚人与秦人东西对峙的痕迹。发掘这些墓葬,将为巴、楚文化势力的消长及楚文化发展历史的研究,提供丰富的实物例证。
  在三峡工程淹没区,有《汉书地理志》记载的十多个县城,还有唐代的十多个县城。已完全确认的是现四川云阳县境内的汉代胸忍县遗址,四川万县境内的汉代南浦县遗址。
  此处考古还找到了307处古墓群,主要是汉代至南北朝时期的,还有少数宋、明、清时期的。每一个墓群内的墓葬均成百上千,通过对这些墓葬的试掘,已接触到两个重要的历史现象。
  已发现的位于三峡工程淹没区的1282个文物点,共包括地面文物453处――其中古建筑224处、石刻造像129处、桥梁及其它100处;地下文物829处――其中古遗址478处、古墓葬351处。
  三峡地下文物的埋藏总量2000余万平方米。
  1997年,长江三峡工程将实行大江截流,大坝坝前水位将达到82.28米,屈原故里秭归等一些城镇将首先被淹没。
  200年,三峡电厂首批机组蓄水发电,大坝坝前水位涨至135米,淹没区迅速扩展到四川境内的涪陵,有13个市县或全部或部分淹没于水线之下。
  2009年,三峡工程竣工,蓄水位高达155米,从四川江津市到湖北省宜昌市共有632平方公里的陆地被江水吞没。
  作为当今世界最大的水利工程,三峡工程也是这个技术时代的一次巨大的展现。
  三峡流水被技术建造到发电厂里了。
  电力的光明是肯定的,它将被称颂,人又一次成了主宰。但我们不知道三峡库区究竟掩埋了一些什么?而且任何人造的光明都将无法照亮被淹没的大地之上曾经灿烂的存在。
  长江出南津关进入宽阔的江汉平原,从上游到中游,顿时豁然开朗,苍茫原野,四望无际,地势平坦,水流缓慢,江身屈曲;从宜昌到武汉的直线距离仅286公里,曲折的江水却走了712公里。
  长江是很爱走弯路的。
  倘不是长江不辞艰辛走弯路,哪会有三峡以下长江之水缠绵悱恻的情致呢?
  你说江水是放任自流的吗?然,也不尽然。中游两岸星罗棋布的湖泊与支流,不知道是怎样和长江取得沟通的,我们只是看见,洞庭湖、鄱阳湖像两只巨人的手掌,而众多的支流似掌上脉络及伸开的手指,构成了庞大细密的洞庭湖水系与鄱阳湖水系。两湖之间的长江流程也就是600公里,可是在这600公里的河段内,长江接纳了10条大的支流,水量补给达4000多亿立方米。
  告别鄱阳湖的长江,进入了水天一色的下游流程。
  江面更加宽阔,支流变得短小,沙洲芦获不时浮出江面,江上千帆,江边沃野,农人燃起的袅袅炊烟之下,便是流水滋润的大地家园所在。
  下游这个字眼,同样是激动人心的。
  长江就要涌进东海了。
  长江,你是多长的江啊!你从唐古拉山主峰各拉丹东雪山发源,当冰川消融流出之初的的涓滴渐渐壮大于离天三尺的青藏高原、横贯号称天府之国的四川盆地,把最惊险最壮美的涛声留存在三峡岩壁;奔驰于“湖广熟、天下足”的两湖之间,滋润苏皖大地;流经富饶甲天下的长江三角洲,气势磅礴的吐纳使你云蒸霞蔚气象万千,把七百多条沿途河川揽人胸怀,浇灌3.65亿亩耕地,哺育着3.5亿炎黄子孙,生长着全国40%的粮食和三分之一的棉花……就在即将涌进大海之际,长江的江心由于泥沙沉积形成了大大小小数十个沙洲,其中最大的是崇明岛,面积1160平方公里,人口70多万,是中国第三大岛,也是世界第一的河口冲积岛。
  这是一个神奇的沙岛,它从唐朝武德年间露出水面到最后成为大岛,经历了一千多年的涨坍变迁,这个过程如同人们想象长江入海口最早泥沙的初始累积一样,神奇而深逮。
  迄今为止,塌坍的历史已经告一段落,北部和东西两端仍在日长夜大,岛上平均每年新生出淤积的土地2万亩。
  长江是沿着崇明岛奔流入海的。
  崇明岛是看着长江奔流入海的。
  这个沙岛是升起在长江入海口的不沉的守望。
  唐古拉山上冰川依旧、雪山无恙乎?
  遥远的流出之初的涓滴的细小和平静啊,现在我看见了,初始只是意味着源远则流长,流长者兼容,兼容则混浊,混浊则浩大。浩大不是终极,在气、云、雨、雪的循环中,至大无大,至小无小。

    长江是慷慨的接纳者,它众多的支流以及湖泊,使长江水系在中国大
  地上不仅干支交错、枝叶繁茂,而且江湖相依、瓜藤缠结。古往今来,逐
  水而居的人们找到长江便找到了家园;但惟其如此也有了长江的另一面:
  无论利还是患,长江都是牵一发而动全局的。美丽的长江还在,水患、污
  染及各种灾害正在剥蚀它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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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9 10:50:32 | 显示全部楼层

屠杀者和守望者

屠杀者和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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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次当我从森中出来,告别那些蚯蚓、甲虫、啄木鸟和蓝鸟以及愈来愈难得一见的熊或者野猪时,我都会轻声地说:“再见,朋友们!”
  没有一条蚯蚓会从它们耕耘的松土中探出身来,没有一只昆虫回头瞧我一眼,没有一只小鸟祝一路平安,我能感觉到的是巨大的森林中的孤寂。经常会听到的动物的哀鸣声,网或者夹子又逮住一只野兽时的人的欢呼,尖利地呼啸着撕裂森林之网的枪声,然后又回归于寂静,更深更黑更可怕的寂静。狼的眼睛会更加忧郁,狍子和野鹿都学会了如履薄冰一般的小心谨慎,野性不得不收缩,奔突、呼叫几乎全部停止。高压的恐怖伴随着阴谋的陷阱、残酷的屠杀,森林四周的挖掘从金子到煤的小矿小窑所流出的毒液和滚滚浓烟,林地中的蚯蚓大片死亡,树木纷纷枯焦……
  我知道了,我真不想说却又不能不说:人类已把大地之上的森林变成了绿色集中营。无疑,人类也在走向最后的孤独中毁灭自己。
  中国西南边境莽苍苍的原始森林中:
  1995年11月11日,国家禁猎的大新县弄梅山中,一个靠近深涧的溶洞外面有一堆红黄色的排泄物,偷猎者面对这堆排泄物欣喜若狂,他伸手触摸之后感到了湿润且尚有余温,于是便一声长长的唿哨招来两个同伙。他们凭着多年出没山林偷猎的经验断定:连日追踪的黑叶猴就住在这溶洞里,而且很可能不是一只而是一个种群。天黑之前,外出觅食的黑叶猴便会回来,那是它们的家。
  3个偷猎者隐蔽在巨石后面。
  当冬日的最后的阳光在峭壁顶部继续西沉,但还在峭壁的背面迸发出光芒时,猴群劳碌一天平安愉快地回家了,它们走在它们熟知的这条小路上,它们已经看见那个溶洞了,“吱吱呀呀”地说到家了时,枪声响了!
  3个偷猎者扛4只黑叶猴趁着夜色往山下疾速而去。
  黑叶猴又叫乌猿,在我国仅分布于桂西南的大新、宁明。龙州等县。此猴通体乌黑发亮,为猴中珍稀。到本世纪八十年代末,黑叶猴庞大的种群和数量已经锐减至濒临灭绝,并且彻底从山下农民的视野中消失了。几十年的滥捕偷猎和生存环境的日趋恶劣使剩下的猴子匿居深山老林,在节节退守中惶惶不安。它们并不知道自己已名列国家一级保护的珍稀野生动物,它们只知道枪口仍在瞄准自己。
  1996年5月12日,3名偷猎者被抓获,审讯后得知:就在负案逃跑期间,他们曾又一次猎杀了3只黑叶猴。
  1995年5月22日傍晚,从边城凭祥开往南宁的一辆长途班车在宁明县被拦截,由陇瑞、弄岗两个自然保护区派出所的检查组登车检查。车顶的帆布下除了巨晰之外全是被宰杀的禁猎野生动物,计有:巨晰22只,穿山甲17只,大杂龟84公斤,蛤蚧212.5公斤。巨晰是国家一级保护、世界濒危禁猎的野生动物,在中国却独独禁不了;时有捕杀,甚至在边境集市上奇货可居待价而沽。它形状怪异可怖,却肉质鲜嫩、斑纹美丽、皮张坚韧,因为其价值不亚于黑叶猴,暴利之下的暴徒便挺而走险了。
  哪一种动物最值钱,哪一种动物就最该死。一般来说最值钱的又都是濒危物种。人类中的一部分下定决心在金钱的驱动下,要让黑叶猴、巨晰们灭绝,看来是无疑的了。
  更让人心悸的是1995年10月,一支由六十多条汉子组成的“讨伐军”从广东顺德、怀集等地出发,浩浩荡荡开进广西横县的附城、校椅、云表三镇,开始对南来郁江平原越冬候鸟的剿杀,以铁砂枪、网具先是铁壁合围继而野蛮捕杀南来不久正待休生养息的山林珍禽。这大群的候鸟对郁江的山山水水并不陌生,每年的越冬生活也温暖平静,哪知道连续三天的血腥屠杀突然降临到了它们的面前,惊慌失措而又逃生无路,一万多只黄胸鸦、池鸳等珍稀的和不珍稀的鸟类,惨死在人的淫威之下。
  一个鸟类学家说:“这完全是一场战争。而且是绝对由人发动的不义的战争。”
  富起来的广东人缘何有此一举?
  至少这是一个残酷而简单的事实:那六十多个富起来的广东人比起仍然贫穷的广西横县人,是多么野蛮歹毒!
  广西地面实在是中国今日社会的一个缩影:为了金钱的违法犯罪,远远不只是做梦发财的升斗小民。
  1995年12月16日晚9时,一辆吉普车从南宁方向开来进入宾阳路段。雨中执勤的森林警察示意停车,车减速后一张骄横的脸探出来,“干什么?”没长眼睛?这是警车!”果然,“GA”赫然在目。司机座旁的一个女人则赔着笑脸说:“请多关照,我们有急事赶往梧州。”但,车尾工具仓里一丝异动促使森林警察命令车主打开之后,顿时真相毕露:关在两个铁笼子里的是125只活蹦乱跳小巧玲珑的国际濒危野生保护动物食蟹猴。这个开车的铁路派出所民警仅被处以行政拘留15天。半年后,还是这个民警还是开着那辆警车把80只食蟹猴、40只穿山甲运往广东途经昆仑关时被再次查获。
  中国西南边境被称为野生动物的王国。
  这个王国在偷猎者的闯入,捕杀之后,已经摇摇欲坠。与滥伐森林,污染河流、大气一样,人类在毁灭别的生物并破坏了赖以生存的环境之后,正走在日益艰难的孤独之路上。人类对大自然征伐的每一次成功,都只是达到了人的一己私利的目的而已,其结果远不是胜利而是从失败到毁灭。
  对这个在中国无可替代的动物王国的围剿,自本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直到今天,大有不把它摧毁决不罢休的态势。广西南宁地区的不完全统计说,仅1995年上半年,宁明等5县市收缴国家一级野生动物188只,二级保护的1150只;仅弄尧一个边贸点,一年中走私野生动物13.2万只!
  1995年11月8日审结的轰动全国的“云南省杀猎濒危野生动物亚洲象”一案,随着4个罪犯的伏法而画上了句号。但对于仅剩的亚洲象和关心自然生态的人们来说,眼前却永远是滴血的尖刀似的惊叹号!
  1994年一年之中,由高永康提供军用步枪、冲锋枪,布鲁肖组织偷猎者进入原始森林对亚洲象实施猎杀,再由高永康用警车运送锯下的象牙,由岩叫、刀学新等人负责收购,进行了19起偷猎,猎杀16头亚洲象,打伤4头;春中19头公象,1头母象。这一年中高永康等人猎杀的亚洲象的头数,是近几年亚洲象的净增数。
  亚洲象是濒危大型野生动物,生性平和,喜欢静处。它们在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中悠闲地漫步,偶尔也四下观望,一派温厚善良而又独具王者风度。12亿人口的中国,仅有2多头亚洲象,1988年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可是,1994年的枪声以及同类的惨遭杀害,使亚洲象群纷纷离开西双版纳向境外迁移。也就是说,我们的200多头亚洲象在被猎杀了16头之后,现在到底还剩下几头愿意留在中国的森林中的呢?另外,那4头受伤的大象它们是怎么疗伤的呢?
  亚洲象,你在哪里?
  报章上说:“这次发生的猎杀亚洲象及走私、倒卖其制品的系列案件属‘情节特别严重的案件’。犯罪分子为牟取暴利,不惜以身试法,与国外不法商人相互勾结,形成了捕杀、倒卖一条龙,在短时间获取暴利9万元,情节之重,危害之大,影响之深为国内所罕见。更有甚者,犯罪的首要分子身为国家干部,执法人员,他们知法而犯法,在西双版纳乃至全国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后果,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云云。
  我曾经查阅了各种资料,高永康等人与亚洲象可说是素昧平生,他们对这种大型野生动物的认知仅仅是:亚洲象的象牙值钱,西双版纳森林里有亚洲象,但他们也都知道:亚洲象连同热带雨林都是受国家保护的,禁猎、禁砍。
  一切只是为了钱!
  为9万元钱,他们杀死了16头亚洲象;也是为9万元钱,4个人被枪决,更多的人坐牢。
  云南省仅占国士面积二十五分之一,国家首批公布的珍稀动物就占了42.7%,目前云南省生物物种受严重威胁的比率已达15%,环境丧失率高达61%,数十种珍稀濒危动植物已灭绝。海南省仅1992年上半年,共没收野生动物7950只,其中属国家一、二级保护的2984只。
  1995年是中国野生动物的大劫大难之年。因为猎杀野生动物而被判死刑的还有“沈阳虎案”的案犯辽阳农民李皓。1993年2月9日晚7时,李皓摸进沈阳动物园犀牛馆,先是试图偷割犀牛角,犀牛大怒而未果。接着用手枪枪杀了仅半岁、重30公斤正在生病的东北虎虎仔“小虎”。
  剖析这个震惊中外的杀虎案,还是为了钱,在一个被金钱烧得热烘烘的社会里,辽阳农民李皓不再春播秋收了,而想立即致富,于是便抢劫、便盗窃,便杀虎。
  世界野生动物保护学会的资料说,曾经统率全球野生动物雄风千百万年的老虎家族,已经日暮途穷败象重重了,其总数不过5000只,由原来的8个品种逐年递减至现在仅剩3种。如果目前的捕杀不立即得到真正意义上的禁止,那么二十一世纪后半叶,这个地球可能就是不再有虎啸之声的地球!
  东北虎作为一个原先盛极一时使大小兴安岭声震八方的种群,现在既看不见它的踽踽独引,也听不见它的仰天长啸。野生动物专家只是根据模糊的脚印判断,东北虎还有几只仍然生活在林区。那么,这就是最后的东北虎了。
  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公布的国际偷猎者最想得到的10种濒危动物的名单,东北虎名列首位。捕杀这种虎的目的是为了剥下虎皮制成价格昂贵的大衣,虎骨做药。名列第二的是非洲黑犀牛,自本世纪七十年代以来,黑犀牛在非洲已经被捕杀了90%,仅剩的黑犀牛大都在津巴布韦。在印度市场上,每千克犀牛角售价2万美元,世界不法商贩每年成交的犀牛角在10吨以上。列入这份名单的还有猩猩、摩路加白鹦、大熊猫、亚洲黑熊、玳瑁、沼泽龟和奥里诺科鳄鱼。
  在中国东北,活的东北虎难觅踪影,总是死了的牵动着人的神经。1993年底辽宁省铁岭市查获一起跨国走私倒卖虎皮虎骨案。经鉴定得知,这是一只5岁龄以上的野生雌性东北虎,留在皮骨上的子弹洞说明,它是被无情地枪杀的,死亡时间为1993年。
  1993年啊,我们已经知道的最后的东北虎又被枪杀了2只。
  1993年啊,东北虎流下的鲜血,不会变成玫瑰,而是人类罪恶的血色篇章之一。
  1995年春节期间的一个深夜,吉林省江清县王家山附近,一只长约1.5米重90公斤的东北虎从密林里钻出来,即被套索套住,吊死在树杈上。死虎运下山的当天夜里,它的2只同伴来到其遇难处,向山外哀嚎不止……
  那么,在野生动物走私市场上,一只小东北虎值钱多少呢?底价人民币23000元!
  我们对雪豹的关注和了解也许要更少一些。
  雪豹,一级野生保护动物,其现时生存的数量比大熊猫还少。不过在大约二十多年前,雪豹还没有感到过生存危机,因为这是一种奔驰在海拔4000米上下的高原雪线上的动物,它与白唇鹿、马鹿、野牦牛一起,是神圣的冰雪天地中的活的景观。或许它们正是为了躲避人类才遁人高原腹地的,那种迁徙与后退的过程其实惊心动魄,肝肠寸断,人所不知便是了。
  1990年,一个美国豹类专家专程到青海的一处雪豹栖息地考察,他在野外苦苦搜寻了三个月没有见到一只雪豹的影子,惆怅而去。不过事隔不久的信息传到海外时,这个美国人惊讶了,愤怒了――同年6月,在西宁市中庄乡一个皮匠家里一次查获正在加工的雪豹皮40张――同年9月,湟中县上王庄乡的偷猎者一次猎杀雪豹14只,此案在枪声响过之后不久便震惊了中南海、国务院。
  某些中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发动的对丝毫无害我们的野生动物的铁血屠杀的战争,几乎从未停止过,而且“战果”是愈来愈“辉煌”了。
  1988年至1995年初,青海已发现的猎杀、收购、贩运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案件有上百起。被盗猎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有:雪豹60只、白后鹿83头、马鹿118头、野牦牛200多头、藏羚羊1800余只,还有国家二级保护动物2000多只。查获的雪豹皮42张、鹿茸180公斤、麝香3万多公斤、鹿蹄筋及黄羊、岩羊蹄筋660公斤、藏羚羊皮2800张。
  这些数字仅仅是已破案被查获的。
  环保界人士认为,未破案未查获的要远远高出上述统计。
  青海省是我国野生动物最丰富的地区之一,全省现有鸟类292种,兽类110种,这些鸟兽中属于国家一、二级保护动物的就有67种。尤为难得的是,由于世界第三极的地理环境的独特,不少珍稀动物如野驴、野牦牛、白唇鹿、雪豹、藏羚羊、金钱豹、黑颈鹤和盘羊等,均为世界稀有之物。
  奈何冰雪高原的界限竟限不住盗猎者的脚步与子弹!
  青海野生动物办公室的资料说:
  青海高原野生动物资源已遭到毁灭性破坏。雪豹、马鹿等已罕见踪影,藏羚羊、野牦牛则将在三年内灭绝,也就是说它们将不再与冰雪和人类一起进入二十一世纪。格尔木市野牛沟一带,白唇鹿、马鹿的种群数量十年间下降了近90%以上。青海湖地区曾经到处可见的野驴、盘羊、藏羚羊已经基本绝迹。
  我国野生动物的处境一天比一天艰难。
  我国猎杀野生动物的状况一年比一年严重。
  国宝大熊猫的保护力度要远胜于别的濒危珍稀动物,但就在1995年就有两起熊猫大案:5月,福建石狮查获2张大熊猫皮,1张金丝猴皮;继之,甘肃又查获3张大熊猫皮……
  《中国21世纪议程》指出:
  中国的物种受威胁和灭绝严重:中国动植物种类中已有15%―20%受到威胁,高于世界10%―15%的水平。
  猎杀野生动物愈演愈烈的首要原因,是暴利的诱惑。一个国际上购、销两旺的网络正在用美金收购中国杀手,而某些中国人则为了钱可以做任何事情。全球野生动物的非法贸易已在毒品、军火之后排行第三,其年数额达100亿美元。
  福建抓获的一名大熊猫走私案犯供认:港商出10万元从他手中购得一张熊猫皮,转手40万元给了西欧的买主。
  进入九十年代以后,新疆猎隼便面临突然袭来的灭顶之灾,仅1993年、1994年就查获境外不法分子1000人,1995年8―9月,乌鲁木齐、塔城、阿勒泰地区发现并查获境外捕捉猎隼者410人,收缴猎隼151只。1994年至1995年,北京海关共查获13起走私猎隼案,缴获猎隼89只。国际猎隼走私者蜂拥而至中国新疆、青海等地,其主要原因就是因为隼类动物价格不断上扬。青海祁连县境内,一只猎隼的收购价在1995年为3000元,刚进入1996年便涨到1万元,到新疆出手是5万元,境外则高达30万元。
  印度孟买克劳福德市场,你可以买到地球上生存的任何飞禽走兽,不论它们如何处于濒危灭绝的境地。在克劳福德,金钱把所有的国际公法和人类良知公然践踏在光天化日之下了,恒河啊圣河,该怎样去洗涤这样的人群的灵魂呢?
  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市场上,部分野生动物标价如下:
  火烈鸟,550美元1对;
  美国蓝猴,400美元1只;
  多卡斯羚羊,1300美元1只;
  幼豹,4600美元1只……
  美国是非法野生动物最大的销售市场。每年仅从墨西哥非法进入美国的野生鸟类达10万只以上,其中大部分是鹦鹉,还有北美红雀、鹰、金翅雀和鸽子。在波哥大市场上10美元回只的黄敖恶,在美国标价1.5万美元。
  偷运走私的动物中最多的是鸟类,哺乳动物只占15%。
  当世界各国着力打击鸟类交易之后,走私者又把目光转向爬行动物。
  我们并不知道,而非此道中人也很难想象的是:从台北到里约热内卢,从波哥大到布拉格,一张巨大的充满着高科技含量的野生动物走私贸易网络,繁荣而缜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正是这一张金钱编织的网络,实际上笼罩着地球上所有野生动物,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它们的命运。在这网络里每年成千上万的野生动物被捕捉或处死后剥皮,然后由无所不在的中间商转手到国际动物贩子手里,再通过现代化的空港、海港运往沙特阿拉伯、德国、法国、美国和日本,进入宠物商店或别的市场。最后便是讨价还价、拍肩膀、开支票了。
  与此同时,新一轮的捕杀已经开始。
  这是一张怎样的网啊!也许我们只能这样解释:它十分典型而具体地标志着工业社会中人类的意识趋向和生存处境,金钱之网正在取代生命之网,在更宽泛的层面上,即便不去谋杀野生动物的人,也只是在为金钱而活着不再是为生命而活着。所有网向动物的网,最终都以网杀我们自己的灵魂而宣告结束。
  这个世界上的人也正在为野生动物而争吵不休。
  一北一南,一边是富人,一边是穷人,把地球村吵得热火朝天。发达国家说,地球上的物种正在迅速减少,它们要求发展中的、贫穷的邻居立即停止捕杀野生动物,并实行封闭式保护。发展中国家对那些富国说,他们最迫切的问题是人要吃饭,儿童没有起码的营养,以野生动物换取外汇实乃不得已而为之。许多发展中国家原来都是当今一些富国的殖民地,殖民者掠取了的资源无可计数,创伤难治,今天为什么不能偿还一点欠账?
  阿根廷的一个省长说:“对我们来说最迫切的问题是吃饭穿衣,而不是饿着肚子看护一个世界动物园。”
  有一张老照片,是黑白的,有一个头戴礼帽身着西服的白人站在一座山上。这座山大睁着无数空洞的眼睛,并且有角,现在我们终于看清楚了,这山是野牛头骨山。发达国家的早期开发史,对生态的破坏和世界资源的掠夺,是无可辩说的。直到二十世纪末年,发达国家不到世界人口的30%,而耗去的资源总量仍占全球的70%。但是,尽管这个地球基本上是圆的,这个世界却是绝对不公平的。实际上穷国、发展中国家如果不是走自己的可持续发展之路,而等待着富国的援助、施舍,除了更加贫穷并且加上深深失望之外,还有什么呢?
  1981年,中国成为《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的签约成员国。由于立场不同,对这个条约的执行在全世界也是五花八门。对中国来说,加入这一公约,是悲壮而痛苦的选择,作为地球村的一员也是庄严的选择。该公约按野生动植物濒危程度分为三类,虎骨与犀牛角则列为一类,公约规定:列为一类的严禁贸易。犀牛角与虎骨是我国重要的动物用药。1993年5月29日,国务院发出通知,禁止犀牛角和虎骨贸易。全世界在随后都从电视屏幕上看见了中国销毁珍贵的虎骨、犀牛角的熊熊火焰。
  北京同仁堂,虎骨酒和安宫牛黄丸是其经久不衰的代表作,并有神奇的疗效。十年前1瓶半斤重的虎骨酒为5.5元,后涨至65元;1粒安宫牛黄丸为175元。根据国务院“取消犀牛角和虎骨药用标准,今后不得再用犀牛角和虎骨制药”的通知,意味着:中国药典宝库中所有采用犀牛角与虎骨的中药均被判处“极刑”,百年奇药如虎骨酒、安宫牛黄丸成为“绝唱”。
  同仁堂的经济损失占总利润的三分之一到一半,全国的损失为数十亿人民币。
  同仁堂之外,中国横道河子猫科动物饲养繁育中心,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1986年,林业部与黑龙江共同投资1000万元建立的这一基地,限养40只东北虎,超过了就杀掉,出售虎皮、虎骨以用来维持中心的饲料和繁育费用。
  国务院通知下达时,中心还养有69只东北虎,仅仅每年伙食费一项即为300万元之巨。万难之中,所采取的办法有三:一是为老虎节育控制生殖;二是让老虎节食不给吃饱;三是出租老虎,现已租给秦皇岛10只虎。这三种办法都让人感到心里难过。东北虎濒临灭绝,我们却要强制它计划生育;你既然把它关进你的笼子里你又不给它吃饱,更有甚者推向市场成为出租商品。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它们回归山林再人草莽呢?但专家告诉我,驯养长大的野生动物因为生存环境的截然不同,各种变化不可小视。试想一下:从小扑食活的小生物与从小在笼子里喂以牛肉长大的东北虎,怎么可以同日而语呢?因而即便把现存的横道河子繁育中心的老虎都放到山林中去,它们如何谋生、能不能谋生还是一个大问题。
  没有或少有野性之后的野兽还是野兽,但,它们已经在提醒人类了:一个野性消失的世界,同样也意味着人性的消失。
  在禁止受保护的动植物出入境方面,最严格的是英国。到过伦敦希思罗和盖脱威口机场的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和几乎别的大航空港不一样,这两个机场的候机厅内醒目地列有禁止出入境野生动植物标本样品,包括各种象牙制品及鳄鱼皮制品。一个在欧洲广为流传的故事说,一位高贵的西方女性穿了鳄鱼皮制的皮鞋准备出关,待检查完所有证件放行时,海关小姐礼貌地请她脱下皮鞋,并告之“违禁品,没收了,谢谢合作”,这位女士光脚上了飞机。
  更多的地区、国家却并非如此。
  《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颁布象牙贸易禁令第二年,津巴布韦――这个盛产象牙之国便晓以颜色――偷猎大象案比上一年猛增二倍。
  一个公约并没有在根本上扭转野生动物的灭绝处境。
  人们念念不忘这些野种。
  谈不上是因为爱,也谈不上是为了恨,而只是为了钱。
  我们当然也应该看到,一个公约带来的国际舆论压力,以及人类中良知觉醒者的呼唤及努力。在此种情形下,人们力图合法地杀掉大象,同时免受国际社会的责难。南部非洲五国即纳米比亚、南非、马拉维、津巴布韦与博茨瓦纳一再申请对它们网开一面,理由是南部非洲大象的数量仍然很多,合理捕杀一些之后用赚得的钱加强保护,以象养象。这个申请连同苏丹要求的出售贸易禁令实施之前积压的象牙,全部驳回。
  一刀切!为了防止象牙贸易的死灰复燃。
  这一刀切得黑非洲怒气冲天,亚洲国家抱怨的也不少。
  亚洲象与非洲象略有不同,亚洲象中的所有雌性及部分雄性象都缺少长牙,偷猎不是亚洲象面临的主要问题。亚洲国家抱怨的是:亚洲象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因为人口剧增侵占大象的栖息地伐木开荒之后,家园受到威胁的亚洲象不再平和而开始报复人类。它们的报复也就是到本来属于它们的耕地上走一趟,到村子里用长鼻子晃动一下,但其结果是践踏农田,村庄被毁。大象毁田伤人,公约却不允许人作出反应。印度有关方面的负责人怒气冲冲地责问道:“在西方,老鼠跑到你家的食品柜,你们要不要捕杀它?可是,大象在毁坏我们的家园。危及我们的生命,你们为什么要求我们坐视不管呢?”
  西方人的回答是这样的:“如果你们不抢占大象的森林,大象会报复你吗?”
  当然,东方人还可以反诘:“请问,我们那么多人没有地种粮食要吃饭怎么办?移民到你们那儿,三亿五亿要不要?”
  西方人一定无话可说,吓坏了。
  无论如何,我们只有一个地球,这一个地球上已只有不多的野种了。
  联合国环境署的资料表明,地球上自三十亿年前出现了生命之后,曾经产生过25亿种动植物,到1990年时已灭绝了其中的99.9%;被灭绝的物种的一半是在近三百年内消失的,这一半中的60%则又是在本世纪完成的。目前,最保守的估计世界上的物种正以每天1种的速度走向灭绝。
  你看人类怎样扑灭同类中的异己者,就知道野种的命运了。
  科学家警告说:“如果我们不立即行动起来,未来的二十年将是晚白垩纪(距今约6500万年)以来大量物种消失的时期。”(《人民日报》1994年2月8日)
  美国的一份预测报告认为,如果地球人类对自然资源的消费及破坏活动保持目前的态势不变,到2000年,地球上仅剩物种的15%―20%将会彻底消失。此种消失的速度比一个物种自然灭绝的速度要快1000倍,并从现时的每天消灭一个物种加快到每小时消灭一个物种。
  人类的全球王国愈来愈纯了。
  纯到不能再纯时,便是所有的野种彻底灭绝之日,但也是人类不再能忍受孤独而变得疯狂,然后是自杀性地整体毁灭之际――有人如是说。
  在这之前,抢救一切野种的濒危,就是为了抢救人类的濒危。
  大地的生物链上,人类只是一环一节。
  我的资料随记本上的记录告诉我,关于猎隼,我们该大声疾呼了。
  1993年10月18日,北京首都机场海关查获第一起外籍旅客走私猎隼案。当时中国人对猎隼这种猛禽是陌生的,一种普遍存在的冷漠是:它跟我有什么关系?电视台不断公开的消息使中国人一次又一次看见了被锁闭在箱子夹层里的猎隼的形象。到1996年12月止,首都机场海关查获的猎隼案已达24起,收缴猎隼245只。仅1996年10月5日到11月13日便连续破案7起,查获的猎隼为88只。联合国规定了各种关于环境的节日,比如地球日、水日等等;1996年,却是中国猎隼的受难年。
  国际上走私贩卖野生动物的大网已经撒向中国。
  这个既不缺美元,又富于高科技手段的跨国组织,其严密和效率仅次于国际贩毒集团;他们已经以明确的行动说明他们对中国有兴趣,从云南红豆杉到四川大熊猫到新疆、甘肃祁连山的猎隼到青海高原上的雪豹等等。他们知道中国人现在除了缺钱什么都不缺,除了想钱什么都不想,中国人中的有一些人,包括有的有权有势的人,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干,更何况走私野生动物?
  这是一种真正可怕的内外结合。
  国家的财富、资源,一个民族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以及精神就是这样流失的。
  在中国几百元人民币购得的一只猎隼,在印度和中东市场价值10万美元。中东是个奇怪的地方,猎隼在那里是富贵和权力的象征。为富贵与权力而经常战火不息的中东,猎隼已经绝迹。这使中东有点恐慌,关乎富贵、权力的恐慌,因而便千方百计要得到更多猎隼,便重金雇得勇夫到中国。中国人多鸟也多,但中国人对鸟的认知较为模糊,通常以好看不好看,鸣叫的歌声是否悦耳作为要论某种象征最多就是吉利不吉利了。虽产有过“西寨山前白鹭飞”、“两只黄鹂鸣翠柳”的诗句,那也是读书人念念的。中国的鸟还远远没有融入中国的文化之中,因而当中国人一旦学会“向钱看”时,对鸟的惟一改变就是变吃肉为卖钱。中国人从面对各种野生动物时先前的“能不能吃?”翻一个跟斗便成了现时的“能不能卖钱?”据说这是一种进步,是市场和那“一只看不见的手”的伟大功劳。也有人说,这一只手将会把人类和地球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境外的走私猎隼者还对中国的偷猎者传授了一种妙法,给猎隼喂食毒品使它上瘾,一旦被查获放飞后,吸毒的猎隼因为毒瘾发作而随时可以重新回到偷猎者身边。
  吸毒是公认的人类的罪孽,现在已经由人类传染给动物界,这个世界上不仅有了愈来愈多的吸毒贩毒的人,而且有了食毒成瘾的猛禽如隼。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证:人类在毁灭同类时还在毁灭异类,你怎么能想象呢。但到了二十一世纪你也不用想象了,很可能便是睁眼可见的事实――残存的猛禽。猛兽都已经成了瘾君子,应该拍击长空的突然从半天里掉下来了,应该威震山林的懒洋洋地连路也走不动了,它们天生就有的可以叫人胆战心惊的目光,现在只剩下了茫然和乞求。如同毒品灭绝人性一样,你再也看不见它们的野性了……
  本来,它们是何等的神奇、威风啊!
  猎隼,又称猎鹰、兔鹰、鹞子,分布在我国新疆西北部。青海东南、四川西北、甘肃东北等地,性情凶猛,飞行迅速,疾步如飞的野兔闻之丧胆,当它俯冲而下时时速可达280公里。猎隼性成熟年龄较晚,繁殖能力低,数量极为有限,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在草原生态系统中,猎隼处于食物链的最高级,是终极消费者,居这一生态系统的关键位置。它是鼠类和害虫的不可战胜的天敌。一个本来拥有猎隼的地区因为人类的捕猎锐减之后,必然会发生大规模的鼠害、虫灾,甚至成为地方病、疑难病、流行病的多发区。作为猛禽,猎隼也属于最易测定的生态系统健康指标之一。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的李世纯认为:“猛禽的生命维持系统也是人类的生命维持系统。”这一原则的确立,是太重要了,不过从理论到实践看来还得走很长的路。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杀虫剂DDT的发明被誉为是划时代的,并很快在世界推广应用。它确实能使农作物的病虫很快致死,但DDT的不易分解从而导致对土地、河流的污染,你只需走到乡下随便问一个农民便可得到佐证。这种农药的残余通过食物链进入鹰和隼的体内,最严重的后果是破坏生殖系统,产下的卵往往是软壳的无法孵化的,导致猛禽数量和质量的下降。当DDT的残余进入鹰隼体内时,也差不多同时进入人的体内了;当鹰和隼的种群衰落,人得各种癌症的机会成倍成倍地增多了;也就是说人的身体质量也急速下降了。世界医学界时下正在为男人精子数目的骤然减少而惊讶莫名,男性精子数正从每毫升6000万个锐减至现在的2000万个。睾丸癌的发病率在过去四十年中增加了一倍多,追究根源的一个大方向就是农药污染及日常使用的大量化合物。男人精子减少与鹰。隼下的软蛋,你说相似不相似?
  中国猛禽的命运啊,你看猎隼就知道了!
  海关查获猎隼之后,猎隼的前途又如何呢?
  由于许多猎隼经过长途颠簸并且不见阳光,体力和精神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然后赶紧送往北京野生动物保护站,再由保护站送到北京动物园先行饲养,待猎隼的体力得到恢复后再组织放飞。
  1994年是把猎隼送到原产地新疆放飞的。
  放飞――这听起来如此迷人的字眼做起来却又谈何容易――对这些劫后归来的猛禽的运输、饲养、保护都是在没有专项资金的窘况下进行的,导致猎隼死亡率提高。1995年放飞三十多只,死八只,1996年接收的七十多只猎隼中,死了三十多只。
  “把失去自由的猎隼再送回天空,这是一个工程,它们会不会重新被捕获更是不得而知。”管理人员如是说。
  猎隼的凶猛使人难以接近,不易捕捉,但这种情况目前已经改变。
  1994年8月青海省祁连县俄堡乡首次发现境外不法分子,由新疆人带领闯入祁连山麓。他们除自己捕捉猎隼外,更主要的是教当地牧民捕捉的方法,捕捉后由他们收购。即便是几百元一只,也令终年劳碌而挣不到几个钱的牧民喜笑颜开,“不就是免鹰吗?原来那么值钱!”除了教牧民捕捉外,这些国外的走私者还吸食并推广大麻类的毒品,可谓无恶不作。青海一省,仅1994年、1995年两年中共查处境外偷猎者210多人,收缴猎隼130只,没收捕猎工具500多件。1996年查获29人。猎隼28只。共没收合大麻的毒品6589克。
  祁连山不是猎隼的最早遇难处。
  本世纪九十年代初,境外的不法分子首次闯入新疆,并屡有所获。实际上我们只知道被查获的偷猎者和猎隼数目,而不知道得手以后已经到了中东的是多少猎隼?他们在新疆断断续续捕捉到1994年,又将范围扩展到青海、甘肃、祁连山、天山纵横连绵的山林沟壑中偷猎者的踪迹时隐时现,大西北高远的天空广漠的田野不时传来猎隼的哀号呼叫,祁连山的护林员告诉笔者,“那声音比孩子的啼哭还要让人揪心!”
  中国猎隼的原产地已经井还在遭受血的洗劫。
  猎隼的数量骤减,就连精于此道的巴基斯坦偷猎者也承认“捉起来很难了”。
  但,人们还在捉,因为能卖钱。如果说境外的偷猎者毕竟是少数而且深入异国他乡,发现并及时处理还是有可能的话;最要命的是当地牧民都已经学会捕捉,并且也尝到了“甜头”。农业林业部门负责保护野生动物的官员说:“考虑到下面一种可能性是最令人担忧的,即境外不法分子实际上已经在新疆及河西走廊设立了偷猎的大本营,在他们以金钱铺路找好了在中国的代理人之后,只需在境外遥控,由中国人自己捕尽捉光中国的猎隼。实际上我们正面临着由金钱和黑手操纵的、灭绝中国野生动物的全面战争的前夜,但我们的资金、力量及执法力度相对于挑起战争的另一方,都处于劣势。”
  《中国环境报》披露的、仅首都机场海关1995年以来查获的猎隼走私一览表摘抄如下:

      首都机场海关1995年以来查获猎隼走私情况一览表
                资料来源:北京海关

  还来不及列入这一表格中的是1996年11月27日下午4时许,首都机场海关在对即将起飞的中国南方航空公司飞往莎迦的CA329航班实施重点监管时,发现已经登机的飞机散货包内有编织货包裹的柳条笼五只,开笼查验赫然在目的是60只猎隼!
  这是1996年即将过去时北京查获的一起数量最多的猎隼走私案。
  1996年4月,《宝鸡日报》,《西安晚报》、新华社先后报道了陕西省太白县大沟原村村民刘金海猎食国家一级保护珍稀、濒危动物白羚牛(金毛扭角羚)的大案。
  这个案件的发现得感谢一个人的野生动物保护意识。
  1996年2月16日,太白县野生动物保护站干部林青云应朋友相邀饮酒聚餐,席间有一道山珍,林青云不忘职责,打听肉何从来?凭经验肯定是野生动物,当林青云得知是从刘金海处买来的后,立即向野生动物保护站报告,调查刘金海。刘金海承认只打了鬣羚,外围的调查得知刘金海是神枪手,经常出入野生动物保护区。再一次查询事主,他又改口说“背回了两袋半蛇皮网”,最后才承认打的是国宝――白羚牛。
  刘金海自诉的开枪经过:
  “腊月二十二,天不明我就背着猎枪上山,带了3发装砂子的子弹,2发独弹。太白林业局有人向我要黄鼠狼,我在枪管里先装的是砂子霰弹,一直转到石沟瀑布上面,没见到黄鼠狼,也没放一枪。到下午天快黑时,往回转到大瀑布上面的路上,看见路边雪地里有牛踏的蹄印,我就下到大瀑布下边,发现牛蹄印沿瀑布河道走了。我想碰碰运气,就跟着蹄印上了坡,我没敢从溜漕小沟上从右侧转着上去。走到那个溜漕小沟畔时,看见了羚牛在半沟卧着,我没敢惊动它,向后退了两步,急忙换上独弹,先扔了一个石头,想让牛回过头照头打。但牛头没有转,我就急忙开了枪。”(《中国环境报》1997年1月25日)
  刘金海本想打黄鼠狼,结果打了一头白羚牛,打死了也奈何它不得。第二天晚上,刘金海一个人赶到二十公里外的深山沟,借着身背的一盏矿灯的微光,将羚牛搬到沟坎,用斧子。刀片砍剁、剥皮、剔肉。肉太多了,一回背不动,第三天晚上再到深山沟里背羚牛肉。除了合家大吃外,又到县城里公开出售。
  刘金海是否知道白羚牛不能猎捕?
  刘金海是这样回答开始为什么不承认打的是白羚牛的:
  那一年有人打羚牛,电视上都放哩,县上也宣传,我知道打羚牛处理重。
  刘金海在那一处乡下算是个读书人,上过师范办过医疗站,是明知野生动物的法律保护而开枪猎杀白羚牛的。在家里烧羚牛肉时,他的孩子问他啥肉,他非但不说还骂了孩子一通,怕露出风声。可见事主是明知故犯。当专案组成员与刘金海一起到现场从山沟深潭里寻获刘金海丢弃的白羚牛皮、羚牛头和斧子剁断的四蹄后,此案应是铁案了。
  现场勘察的结果表明:刘金海开枪射击处距羚牛仅13.8米,使用的是16毫米单管猎枪。虽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沟渠边的残雪依然留着白羚牛清晰可辨的最后的脚印。经专家鉴定,白羚牛长198厘米,宽110厘米,被猎杀的羚牛当在10岁以下,体重在259公斤到300公斤之间。羚牛头骨下腭已被刘金海砍去唇、舌红烧吃了,一只牛角被锯而未断,皮张显示羚牛前肿胸部有三角形刀口。
  刘金海并补充交待,在猎杀白羚牛之前的两个月打了一只雌性鬣羚,开膛剖肚时发现还有一只鬣羚胎。
  按照相关法律,刘金海应判7年以下有期徒刑;经济处罚则为38万元。可是由于刘金海在砍剁白羚牛的过程中脖子部分已经剁烂,煮食了,残余的皮张上便找不到弹着点,这个案子一直搁浅到1997年1月。白羚牛死了,“国宝”被吞食了,所谓法律保护,却是如此苍白无力!
  1996年6月14日,深圳宝安境内广深公路上,一辆辆汽车南来北驰,南国的开放与繁荣和炎热的气候一样,展示在这一条繁忙的公路上。一辆牌照为桂E―01658的双层大客车停在南头海关检查站前。当检车人员上车时,一股动物的腥味扑鼻而来,后排座椅下的麻袋中装着24只穿山甲。
  广西合浦人吕海,一个25岁的青年人,几年来专门奔波于广西、深圳之间,贩运国家保护的野生动物,他自己也说不清有多少只穿山甲经他的手来到深圳市场,再进入各酒店、宾馆,终端消费者当然就是那些“大款”以及公款吃喝者了。吕海不过是个“马仔”,吕海背后的人叫吕南旺,广西玉林市沙田镇人,自1994年以来专门从事收购、贩卖国家一、二级保护野生动物。深圳市场上屡禁不止的野生动物中,吕南旺占有相当大的份额,其种类之多,令人乍舌,计有:巨晰、穿山甲、猴子、大蟒蛇等,销往深圳的同时,还运往广州、湛江等地。
  日南旺、吕海,再加上广西、云南的偷猎者,深圳、广州的餐饮业和那些“美食家”们,形成了一个强大而又罪恶的网络。为了金钱去偷猎、去贩卖;同样,在山珍野味的桌面上,又不乏各种各样的“权钱交易”。如是循环往复,这是一条什么样的“食物链”?《中国林业报》总编辑冯泰先生在广东韶关对笔者说:“看来,你光写《伐木者,醒来》还不够,得写一篇保护野生动物的。”我们商量了一番,但到底是从《偷猎者,放下你的枪》着手,还是让《美食家,住嘴》却一时难以定夺。
  有一点却可以肯定:人类吞噬神圣野种的有悖天理的“食物链”,正在毁掉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家园的已经脆弱不堪的生态平衡。人类吃掉的是自己的德行、文明和未来。
  6月14日晚上6点,深圳水库四周山林的小道上静悄悄地有小风吹过,24只穿山甲从竹笼里徐徐爬出隐人丛林,几个放生者的脸上和心里都有挥之不去的阴影,广西十万大山中的穿山甲能在深圳安居吗?另外,深圳的偷猎者会不会将它们重新捕获并端到餐桌上呢?
  长江口的鳗苗大战已经持续十二个年头了。
  一根火柴大小的鳗鱼苗价值18元,与黄金相等,人称“软黄金”。
  “鳗苗大战”的主战场就在我的故乡崇明岛所在地的长江入海口的水域。十二年狂捞滥捕,到1997年,有确切的消息说,“江苏沿海及长江入海口的鳗苗资源已极度枯竭。”
  1995年春天,我在崇明岛东端目睹了万船云集的场面,各种各样的网――定置网、船挑网组成了几可覆盖长江入海口的天罗地网,这是一幅多么惨烈的关于中国人如何掠夺性地为一己私利毁坏资源的写照!如同在新疆围捕猎隼,如同在祁连山、小秦岭滥采黄金,如同神府煤田各种各样的小煤窑,如同为了发家致富大家上山砍树一样,我们本来就不多的地上的地下的空中的水里的资源就这样被哄抢一空了!
  有一些人会因此而加入富裕者的行列,造楼房、买小车,甚至可以上下其手买个官做做。但,我们的子孙――当然也包括本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暴富的那些人的子孙――无一例外地都将因为资源的贫困而成为这个世界未来岁月的贫困者!
  十二年啊,整个长江口这一中国著名的水上航道,都因为“鳗苗大战”而完全失控。利益驱动的不仅是人,而且也是各地的政府。
  仅1995年捕捞鳗苗期间,58艘船只的推进器因为被阿绳缠绕而失控;从上海市区驶往崇明、长兴、横沙三岛的客轮29次受阻;一艘远从国外运货到上海的外轮船长看见航道被捕捞鳗苗的网具侵占,掉头就出口而去;另一艘抛锚在检疫锚区内的巴拿马籍外轮,一夜之间被网具重重围困无法启航……国内外航运界一片喧哗:上海港是国际商港还是捕鳗鱼场?
  鳗苗大战不仅是人与鳗苗为敌,而且也是人与人相斗相争,总之是要钱不要命,甚至出现蒙面大盗,抢占水域、斗殴流血。一些人成了腰缠万贯的暴发户,另外一些人则家破人亡。1994年2月23日的一阵大风,仅崇明岛东滩水域就有7条船翻沉,死13人。1995年1月26日清晨4时,福建霞浦县的船只来到长江江面设标打桩时,被另一只船撞翻,船上5人全部浸泡在零下5度的江水里。1997年1月7日上午,横沙岛驶出的15吨小船顶着6级风浪驶往北槽海面做捕鳗作业准备时,小船被风浪掀翻……
  十二年后鳗苗大战要落下帷幕了,因为已经没有鳗苗了。
  十年前,在江边用手提小网撒出去捞几个小时,就能捕到数百尾鳗苗;1997年的春天捕捞者用五口五米宽的“定置同”捞一昼夜,所得为几尾、几十尾鳗苗,甚至网网皆空,一无所有。捕捞鳗鱼用的是高密度的筛网,对长江口的鱼、虾、蟹苗也是一网打尽。同样调查表明:每捕捞3―5尾鳗苗就有2.8公斤的渔业资源遭到劫难。长江口小白虾已近乎绝迹,在闸蟹苗年产量锐减。几千条、上万条船只吨位一年比一年大,速度一年比一年快,捕捞工具一年比一年先进,鳗鱼和渔业资源却一年比一年少,少到灭绝,这就是大自然的报复。在不可阻挡的人类的暴行面前,你记住,一定是更加不可阻挡的资源枯竭的生态灾难。中华鲟、白鲟、鱼等珍稀鱼类,更加踪迹难寻了,面对疯狂的捕鳗大军及其天罗地网,除了死亡便是走避,岂有它哉?除此之外,春暖花开时,对长江口与江苏沿海海面来说,却是机油污染的季节,以致路过的候鸟不再停留,凄厉地鸣叫着盘旋着拍翅而去。
  到1997年3月底,按照以往的经验,去冬由于受天气寒冷影响,鳗苗迟迟不肯露头,春节过后天气回暖鳗苗回游必然踊跃,然而鳗苗的生存规律早已被十多年的狂捕毁灭,黄金季节里的黄金梦彻底破灭了。捕鳗大户江苏启东市去冬今春投入到捕鳗大战中的一万多渔民半数以上平均每天捞一条鳗苗还不到。全国最大的鳗苗产地东台市琼港镇沿海六千条捕鳗船,每日每船所获不足两条。1986年琼港镇出海捕鳗船为四百条,每天的捕捞量高达一百万条鳗苗。
  船回港了,网晒在海滩上。
  如今,鳗苗大战的战场已经烟消云散元战事。
  鳗苗资源已经无可怀疑地枯竭了,几十万年、几百万年海洋资源固有的一种平衡彻底破碎了,断裂在中国江苏沿海及长江口水域。与此相望相形的是,中国最大的渔场舟山已无鱼可捕,海洋捕捞在辉煌地获得产量世界第一的桂冠后,人们正在吃鱼子鱼孙……
  静悄悄,静悄悄。
  中国的海洋静悄悄……
  当我阔别故乡十年之后,再一次漫步在崇明岛的最东端,看长江奔腾入海,遥想脚下这块沙洲故土沉积的历史,心里便会涌出造物的神圣庄严之感。我在故乡逗留时为《人民文学》写的一篇散文中还说过,当唐朝武德年间崇明岛初始露出水面时的小沙洲,并不是为人类开荒之用的,而是造物主留给芦苇、飞鸟、水禽的一处三面临江一面靠海的荒野。如果说这是一种巧合,那也是天作之合。位于长江入海口的崇明岛恰恰处在我国候鸟迁徙路线东线中路,而海岛东端辽阔的滩涂、芦荡,丰富的饲料正是候鸟收拢翅膀后理想的落脚歇息之地。白鹳、白头鹤、大天鹅、小天鹅、雁鸭等等曾经数以百万计。来自澳洲、日本、俄罗斯、新西兰的客鸟也常常见到,它们和中土之鸟和谐相处,歌鸣互答,这时候崇明岛东滩便是一处候鸟的世界乐园。
  不过,此情此景都已经过去了。
  对于土地资源紧缺的上海来说,人们似乎太有理由不去理会这些飞鸟了,漠视它们的存在,剥夺它们的权利,然后是大举围垦。本世纪六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崇明岛北沿浩如烟海的芦荡悉数被来自上海的围垦大军连根挖尽,崇明岛上最富有的、农民用来建造安居之所的芦苇,以及候鸟水禽的芦荡家园顿时消失。1990年至1992年又在崇明东滩大规模围垦,滩涂面积由原来的220平方公里降为160平方公里,新筑的大堤也从老堤向外延伸4200米。围垦之后东滩的潮汐水动力状态与滩涂微地貌单元布局、自然植被均发生了不利于鸟类生存的变化。
  “鳗苗大战”主战场之一的崇明岛东滩水面,聚集了几千条乃至上万条大小船只,人声马达声昼夜喧嚣,机油及别的生活垃圾污染水面。原来习惯于在崇明岛越冬的小天鹅和雁鸭群往往盘绕几圈之后,不得不远走他乡,崇明东潍那宁静的家园再也不是它们的了。
  鸟类观察家惊呼:所有的到崇明岛的鸟数正在减少。
  白天鹅越冬群不到100只,雁鸭从5万只减少到3万只,小天鹅的种群实际上已经不复降临崇明岛,澳洲与俄罗斯的客鸟已难得发现;偶尔有来自日本的候鸟群,数目也在锐减中。
  崇明岛,这一举世闻名的候鸟驿站,已经名不副实。
  使这个候鸟驿站得以延续并能保护候鸟安全的惟一办法,就是建立崇明岛东滩候鸟保护区,这是国家大事、上海的大事,可是大家都说没有钱。崇明岛的农民说:“我们脸朝黄土背朝天种粮种菜,打了千百年的野鸭说不让打就不打了,难道我们有钱?”有多少上海人知道崇明岛上曾有过百万候鸟还真很难说,上海希望干崇明的就是种粮种菜,上海人的菜篮子最要紧,不要说候鸟了,小崇明又算什么东西?“阿拉大上海”的目光也不过如此。
  围垦便意味着从候鸟们的翅膀底下几万亩、几万亩地把它们的安居之所成为农耕之地,可是中国的候鸟、世界长距离迁徙的候鸟又到何处去落脚?况且崇明岛东滩鸟类绝大多数属国际性鸟类。1981年3月,我国与日本国签订的《保护候鸟及其栖息环境协定》中,崇明岛东滩候鸟就有81种,占总数的36.58%;与澳大利亚签有的类似协定中,东滩候鸟也达41种。
  这些年来,我自己也像一只候鸟一样走了很多地方。
  可以说,崇明岛具有最独特的地理条件,而这一切本身就是财富,但,我的家乡人都说崇明太穷了,崇明要造桥打隧道引来资金才能大发展,云云。我在东滩湿地对家乡人说:“什么样的科技,多少钱也造不出这块湿地来。”
  湿地的气息,是我童年、少年时代的生活气息。那时崇明岛的滩涂湿地是崇明岛的框架、宽阔的花边,于今想起,便是再也不会拥有的财富和资源――芦荡,水鸟,水禽,海产河鲜,季节性候鸟,野生的可以充作食粮的丝草子……一切都是湿漉漉的,连秋天的雾也滴着水气。即便在农人聚居千百年的乡村,也有繁星一般的公有河塘,实际上是在告诉我们这些子孙:崇明岛的初始地貌便是泥泞的沼泽湿地,茂密的芦丛野草,众多的飞鸟鸣禽、鱼虾蟹蚌。只有湿漉漉才能期待生命,守望家园。但,你必须光脚,让你的肌肤直接和泥土亲近。我走进东滩湿地,就像走近我的童年。一条条潮汐冲击而成的小沟里小螃蟹,小螃蟹听见人的声音便缩进洞里,但白头鸟要等到你走近才会飞去。这里是真正的海陆边缘,你已经看见什么是边缘状态了,那是奇特,富有,荒野,潮湿。而当候鸟成群地飞来,这湿地生态系统的每一个细节便都显示出特别的魅力:芦荡深处的振翼、梳理、歌舞、求欢以及滩涂上海洋小生物的美餐……
  “只要建立保护区,生态系统得到恢复,崇明东滩的滩涂还在涨,所有的飞鸟都会回来,而且会越来越多。”鸟类学家如是说。
  《中国林业报》为崇明东滩的候鸟载文道:“上海及有关部门投资几个亿,为一些野生动物建立了野生动物园,这表明上海野生动物保护意识在不断增强。那么,人们想问,为什么不可以为这千百万生灵建立一个属于它们的天堂?通人性的候鸟们等待回答。”
  建立候鸟保护区与建立野生动物公园是两回事。最明显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保护候鸟的领地及环境,后者是把各种野生动物捉进各种笼子;对保护区的候鸟而言,在自己的领地上排除了人为因素的干扰之后,它们必定是健康、愉快的;公园的野生动物却未必如此了,只要管理或笼舍结构稍有不当便会引发动物的死亡。
  1993年7月,《中国环境报》曾以“上海动物园珍稀动物大量死亡”为题,报道了令人扼腕的上海动物园“短期内珍稀动物大量死亡”事件。后来《中国建设报》又有动人的后续报道《流泪的眼睛》,文章说上海市建委拨款3000万元用于上海动物园建造动物笼舍,但新造好的宠舍造成了串笼、撞伤、卡死等事故,笼舍大部分都要再维修,严重浪费了国家宝贵的建设经费等等。两栖爬虫馆是花费近1000万元建造而成的,“由于设计上的问题,馆内通风降温一直得不到解决,曾经连续几个月馆外35℃时馆内最高温度47℃。在这样的高湿、高温环境里,野生两栖动物根本无法长期生存。《中国环境报》说:“据不完全统计,今年(应指1996年――笔者附注)一年就死亡70多种,千余条(只);仅8月份就死亡11种,几百只动物,其中不少是国家重点保护动物,如蟆、巨晰,还有生命力比较旺盛的龟鳖等。”
  中国人盖了那么多高楼大厦,难道就连动物的笼舍也造不好吗?这种设问,如同十几年来中国人常常纳闷的“卫星上天、浓痰落地”的比较一样,其实相当复杂。中国人不仅在争亚洲高度,还在抢亚洲速度。上海动物园的陈克立老先生对记者说,他在德国访问时得知他们造一个水族馆,需要规划、设计、论证五年,“我们在三年时间里造那么多馆,不考虑有没有设计能力,盲目建造,肯定要出问题。”
  是的,肯定要出问题。
  高大的危楼将会一层一层地坍塌。
  北京延庆县野鸭湖上,不时有猎杀天鹅的枪声响起。
  一个打给《北京青年报》的举报电话说,野鸭湖边有人以乘坐汽艇打天鹅招徕游客,牟取暴利。一个出租车司机以50元购得一只从水中捞起的打伤的天鹅。
  这是1997年4月2日,北京春暖花开的日子。
  4月3日,一行记者以游客身份驱车赶往延庆县,湖心一个半岛处,一个骑摩托车的中年人过来拉客:“玩快艇吗?还能在湖上打猎。”坐汽艇的价格是1小时400元。中年人又从旁边的窝棚里摸出5连发猎枪,1盒25发子弹,每打1发子弹8元。
  湖边还有一个十几岁的渔家孩子,看来这孩子也熟谙此道,他说,如果运气好还能打到天鹅,大天鹅有二十多斤重,至于天鹅肉的味道,“跟牛肉味差不多,可比牛肉香多了”。
  汽艇出发十几分钟后,轰鸣声使一群海鸥四散惊飞,然后又冲向另一群水鸟,“艇上一男子端起猎枪,当第5声枪声响过,水面上一只水鸟扑打着翅膀,飞不起来了,白白的肚皮翻向水面。汽艇很快驶过,有人将受伤的水鸟从水中拎起,扔到了艇上。驾艇人告诉我们,这种水鸟叫‘白头’,‘肉不多,可挺香”’。(《北京青年报》4月9日第5版)
  汽艇再一次冲向一群海鸥,驾艇人催着快打,没有人举枪,他介绍说,海欧好打,只要打下一只,跟着一群就落在水面上不走了,你就随便打吧,至少能弄十几只。而且,据这位驾艇人说,“海鸥煮汤最好喝,比‘白头’香多了。”
  大麻鸭从野鸭湖低空飞过。
  突然,人们看见并惊呼:“天鹅!”
  只见远处水天相连处,两只洁白的大鸟慢慢扇动着翅膀朝我们飞来。汽艇停止了奔驰,水面上极其安静,可能是被天鹅的美丽感动了,艇上一位女士不禁流出了眼泪。(《北京青年报》)
  开汽艇的人也很激动,当然那是另一种激动,“快打!瞄准了快打,别让它跑了!”天鹅北去了,驾艇人说:“等明年天鹅再来,我摇小艇带你们打!”
  北京啊,你看见没有?今天的战争!
  北京啊,你听见没有?生死存亡的枪声!
  鸟类与其它动物,不仅是人类生活中密切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且还曾经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中,被奉为神明,是人类灵魂的朋友。
  大鹏金翅鸟是佛教中的硕大无比的鹰形鸟神,是所有生命的创生者,也是所有生命的毁灭者。古巴比伦和小亚细亚,都曾为鹰修筑神庙。在我们中国的语言中,鹰通常用来比喻神圣、巨大和接近万能。埃及诸神中最强大的神名叫荷拉斯,是一只隼。非洲撒哈拉大沙漠的一块岩石上,石器时代先人无意中画下的一群奔跑中的鸵鸟,距今已有一万年了。我们不必去猜测这一古壁画的更深的含义,它告诉我们一万年前人类与鸵鸟曾经在共同的环境中生活过,便足够了。而从壁画上洗练的笔划中可以感觉到鸵鸟的可爱,或能说明人鸟之间的互存关系,当石壁渗裂,不朽而朽时,这几只鸵鸟却一直走到了今天。
  拉普兰的民间故事是这样描绘他们视为守护神和向导的金角鹿的:
  在地球深处,那只野生的驯鹿从这一端跑到那一端。它沿着太阳的轨迹奔跑,太阳就是它追寻的目标。它是一只白鹿,身上的皮毛如雪一般洁白晶莹。它高昂着头颅,双角朝后,摆动着人看不见的翅膀,奔腾向前。它的呼吸便是强劲的风,那风推动它奋力腾飞……
  和拉普兰一样,欧亚大陆北部的许多民族直到近代还相信,他们的运气好坏取决于保护、崇尚某种动物的精灵。雅库特人心目中的精灵是一只奇异的野兽,头像狗,蹄似牛,长耳下垂。波兰人称北极星为“糜星”,中国古代有“天马行空”的传说,在古典文学中塑造了猴子变的孙悟空以及猪八戒这样的千古流传家喻户晓的人物形象。古埃及的许多神都具有动物形状,除了已经写到荷拉斯以外,太阳神是鹰头之神,而公羊、公牛、猿和猫等等均是古埃及视为神圣的动物。人们普遍传说的另一种精灵是叫猛犸的动物,它在地球下面漫游、徜徉,不时把地球拱起,形成山丘和土地。
  所有这一切都会把我们带回远古。
  那时,人类充满着感激与敬畏。
  人们普遍相信,主宰这世界的是大智大能的神灵,而神灵的神性是通过各种动物体现的。鹿可以告诉你应该走得更快,织布鸟也许是古人学会编织的最早的启蒙者,还有鱼鹰从水里叼鱼。人之初,谁敢第一个吃生猛海鲜呢?就连筑巢也是为鸟巢所启发。人类最初的巢在树上,“构木而居”,和鸟是近邻,并且一定偷吃过鸟蛋,吃鸡蛋那是很晚以后的事情――当家鸡的先祖东南亚红原鸡的一种被驯化之后。
  不过,我们的以狩猎为生的先民也为动物而焦虑,矛盾,甚至无所措手足。在那时,你不吃动物,不去茹毛饮血又怎样生存呢?因而便有了狩猎的各种规矩,比如不打三春鸟,不打幼兽、幼鸟;狩猎充满着神秘的气氛,猎人不得谈论狩猎的事,更不能提及想捕获的猎物――这是先民对认为可猎之物的态度。还有不可猎杀的他们心目中认为神圣、美丽、洁净的动物,如狮、虎、天鹅等。也就是说,在狩猎为生的远古年代,动物保护同时已成为一种自觉的行动。
  在西伯利亚和北美洲的一个悠久的传统是称熊为“爷爷”或“老爷”。“在用弓箭射熊之前,他们先要友好地同它讲话,劝他不要抵抗。当奥斯加克人诱熊出洞时,他们会说:‘爷爷,别生气!跟我们一起回家吧’。”(《早期欧亚文化中的打猎仪式和对动物的崇拜》维克多亚历山德罗维奇什尼列尔曼)
  打猎与动物崇拜如何演化成某一地域,有的族群的宗教文化的,这是另外一本书的题目了。不过约略言之,人类为了从猎杀某些动物中超渡自己的罪恶感,便开始编故事,借动物之口原谅自己,甚至让驯鹿恳求受饥饿的人把自己杀掉吃掉。这一只鹿从此便成为圣鹿,并告诫拉普兰人,不要在秋季猎杀雌鹿和领头的鹿,否则他们就会挨饿,再也无鹿可猎。拉普兰人对狩猎实行严格的限制,这就使他们赖以为生的野生驯鹿免于因狂捕滥杀而遭到灭绝的命运,同时也使拉普兰人的子孙后代有了保障。
  这是一个极为生动的例子,它说明:
  人类因为土地的延续而延续;
  人类因为森林的延续而延续;
  人类因为动物的延续而延续。
  拉普兰人把鹿视为守护神就不难理解了,他们说:鹿群走动,时光和生命也都在流动,拉普兰人就不会担心看不见明天早晨的太阳。
  巫师便也应运而生了。
  人类最早的巫师都是一种动物的替身,受到特别的保护,他是猎人与精灵之间的调解人。巫师的责任是去邪消灾,告诉人们应在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猎何种野兽或捕鱼,同时巫师也治病和预测天气。苏联卡马河流域及彼尔姆地区发现的铜制饰板上,巫师穿的是兽皮和羽毛制成的奇异服装。这一些地区出土的公元五至十世纪的青铜器上,各种奇异的动物形象交织在一起,人与动物亲密无间。
  有论者认为,《西游记》中孙悟空拔一根毫毛吹一口气能变出无数孙猴子来的法术,源于雅库特人历史更悠久的传说,即那里的麋鹿身上的毛是带有神力的,只要把这些毫毛撒播,就会变成遍地猎物。恩加内萨人更认为,大地母亲是一只雌性麋鹿,大地之上的一切都是由麋鹿的毫毛变出来的。
  从鹿崇拜到马崇拜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在很长时间内,马被看作是鹿的转世。在苏联南部地区以及蒙古的古代村舍的发掘中,出土了马的雕像和装在泥瓮里的马的脑壳与骨头,这个时间大约是公元前4000年。也就在这个时候,蒙古大草原上马头琴悠扬地拨响,欧洲平原的石节杖也开始做成马头状,象征着一方首领至高无上的权力。
  动物崇拜的过程与人类文明直接关连,可惜的是历史愈接近近代,此类崇拜便消失得愈快,现在这一人类灵魂的瑰宝只是由极少数仍然生活在森林中的人艰难地拥有。更多的人已经不再崇拜任何动物,正在捕杀剩下的被称为珍稀、濒危的动物,在人类全球王国中,它们几乎不再有立足之地。有的已经灭绝,有的正在灭绝,因而人和动物都处于一个共同的位置――在灭绝的边缘。
  灭绝者灭绝一切之后,便是自己的灭绝。
  这里所说的灭绝,除了物种的灭绝以外还有人为施加的天性的变异和灭绝。
  仅以红原鸡为例,这是世界上所有鸟类中与人类关系最密切也是对人类贡献最大、其数量超过了人类的一种鸟类。数以十亿计的各种家鸡遍布地球除了寒带以外的每一角落,极大多数人每天享用它们生的鸡蛋。总之凡有人定居,就有这类鸟。在驯服地跟随人类,听命并服务于人类的动物中,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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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9 21:07: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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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9 21:16:39 | 显示全部楼层

继续啊

就没有了?不要偷懒。

犹记得那河西走廊干涸得千沟万壑的土地,犹如用刀划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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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10 19:39:00 | 显示全部楼层

顶贴,

认真学习中,为了我们青山绿水的家园.....
来自旧版论坛的签名******在我的幻想还没僵硬前,让我和黑夜一起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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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10 21:46:00 | 显示全部楼层

顶,我的最大愿望,就是退休以后到西北去种树.

来自旧版论坛的签名2006年十一计划:http://www.lvye.org/modules/lvyebb/viewtopic.php?view=1&post_id=1510615
http://www.lvye.net/viewpost.lvye?p=5b084ffa0b7ec821010b7ee12d2a0006
想减肥吗?来参加我们的活动吧,一次见效!!!永不复肥!!!
转贴徐刚环保作品 罗汉竹 2006-08-09
中国风沙线 罗汉竹 2006-08-09
谁在谋害大地母带 罗汉竹 2006-08-09
长江已失去耐心 罗汉竹 2006-08-09
水啊,水 罗汉竹 2006-08-09
屠杀者和守望者 罗汉竹 2006-08-09
ze barracuda 2006-08-09
继续啊 barracuda 2006-08-09
顶贴, sandy0715 2006-08-10
顶,我的最大愿望,就是退休以后到西北去种树. 太阳鸟 2006-08-10
常扬作品《淘金狂潮》,此篇文章更能看出人性的堕落是多么的可怕。 罗汉竹 2006-08-11
第二章 罗汉竹 2006-08-11
第三章 罗汉竹 2006-08-11
第四章 罗汉竹 2006-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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