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 回来两年，昨晚又梦到回广东，找着当时住的小区和六层板楼，看上去跟我在北京的家一模一样。阳光也是一样，十分清澈，不大有南方那种略显粘稠的暧昧味道。忙着楼上楼下同原先的邻里寒暄，然后打车去探望一位朋友，在车里讲着手机闲聊，就是转不到他家。慢慢心里急起来，后来竟然醒了。希望有钱的时候能在那边买顶house，看海的，晚上也不用拉窗帘。 有一段，想念得比较厉害。当时，电视里热播一部很烂的青春偶像剧，主演是苏有朋，突然发现是在那个城市拍的，一草一木看得十分熟悉，于是每天追看不休，这个台播完了，还要找到另一个台，不管接不接得上，继续看。昏天黑地狂看了一个多月，而且不大好意思让同事朋友知道，传出去一定被人笑话！！ 转过几处地方，江西婺源的名实基本相符，虽说如今，人显然是太多了。这样的感触不算惆怅。夜晚住在那些旧村子，听听小桥流水，看马头墙在晨曦中，从泼墨剪影，每个细节每个细节，一层层分明起来。不知道真姓名的同伴，在一间百年老宅的客堂，一起等洗手间的功夫，没预兆的向我讲出她有些传奇的遭遇。那个时刻很特别，我手里握着牙膏毛巾肥皂盒，清清楚楚陪人走过大半生。然后去露天水龙头下洗漱，仰头擦脸时，正好有风还有月亮。世界碎掉了，化成墙头一丛栀子花的甜香。与她似乎血肉与共，所共的也不过果冻般的什么在半空漂浮，隐隐的心疼，如同果冻中包含着的草莓籽。 一年里面，跑了几趟厦门，渐渐喜欢起来。会展中心酒店前面的草坪可以放风筝，干净的海滨路，路当中的大榕树，总有好朋友招待好茶，半山阿兰若处的老房和泉水，我还找到个环境不错的洗脚房，免费粥面也做得相当精致。偶尔被那边的朋友当成有文化有品位的人，去喝茶，听古琴，谈玄论道。这样的日子，外人看来有些风雅，自己当然欣慰。只是偶尔有机会，还愿意回到当初没文化没品位时，也就闲待惯了的广东。 玩得最爽要算今年的桂林。一路有些辛苦，但是乐趣无穷。对长辈撒娇，跟平辈撒野，向外人撒泼。彻底玩疯了。最招摇几回其实蛮欠揍的。可实在过瘾。在阳朔的第二天，说服了一干人马骑脚踏车去游月亮山。田埂路骑着特带劲，就是过后，手掌和屁股都磨红了。中间在一处农家茶馆歇脚。睡着场院当中的摇椅，一岭岭隽秀的青山在低远的地平线上拉展开去。渴茶的几位老茶客躲在屋里切磋。四面的风景，谈不上美妙得不得了，只是人待在其中，说不出来的舒畅。此时，人也安闲，心也清素。似乎天下顶要紧的，就是要么骑车，要么喝茶，这两桩事了。 那天下午早早回到酒店。洗了头发，换过干净衣衫，去到隔壁阳台，伴师友坐。街下面就是漓江，对岸有山，四五点钟的阳光仍然很明媚，能把头发晒暖。很多年没有如此惬意地消磨下午时间，身边都是喜欢的人，平常难得聚面，这么一处喝茶聊天，让人当真想望以后天天这样，把日子过下去。 后来一行人去厦门，就住在厦大的克立楼。早晨起来，到对面学生食堂吃早餐。之前数次出差，都住市区酒店。这回算渡假，又有一帮人热闹着，心情松弛快乐许多。有工夫，携朋友新送的《大慧宗杲禅师语录》，薄薄一本，下楼在湖边的草坪，找棵遮荫的大树靠躺下来，翻圣人书，看校园美女，发短消息。晃晃悠悠就是一大半天。其时三月底，南普陀门口两株红棉花开得正是艳美。对师说，每次看到红棉花都会很感动。原先住的那个城市，九洲大道两边的行道树就是它们，每年三四月间，常常路过见着，一般好看而已。回京后，第二年去广州，突然在一片楼群中，发现一株极高大的，枝条劲拔，花目舒展，较身边伟岸齐整的钢筋水泥，一点不觉唐突，不显柔弱，反而有高远欢欣之仪态。心下大动。之后便着意一路的红棉，叹服之外，顺便寄托一下对原先那座城市的怀念。 “哦，”师答，“所以呢，原来感动是有潜伏期的。” 当时讲好不去机场送师。担心临时舍不下，会很现眼。于是提前走一天，从温州转道楠溪江，接着玩。飞机上天一摆平头尾，舷窗下面，海水的深浅还可以分辨，我的眼泪就往下落，一直落，厦门去温州一个小时，就这么多时间。当晚住瓯北镇一间小旅馆。第二天一早坐车进入楠溪江。 桂林－厦门一程，大概过于兴奋了，后来庆幸自己没有直接回家，否则肯定承受不了。在楠溪江的三天两晚，好像在“疗伤”。没有太多去逛，喜欢在狮子岩附近，要只竹筏随处飘流，撑船的大哥有些爱讲话，见我半天不搭腔，便封了嘴。头晚住芙蓉村中，一座老屋的二楼，从我窗口看出去，两侧垂檐的瓦当，和院口拱门上都有极细美的雕花，住处附近就是著名的芙蓉亭，背依亭柱，赤脚放平在“美人靠”上，村妇于水塘前濯衣洗菜。尚未进入旅游季节，我太外乡的做派，被小孩子们围看着。 第二天搬家，夜宿岩头村的丽水长廊。长廊建于明嘉靖年间，临水，面山，外部环境刚修整过，在参考当年极盛时期的基础上，加工成城市小资心目中的古村风貌――有曲水，小桥，水车，以及带茅草顶棚的谷仓。水桥边散落几株新栽的桃花，正在微雨中娇嫩地吐蕊。长廊内部都是私家房产，据记载当年为有名的商户，如今大多为住家，零星开些小卖部和家庭旅馆。我就住其中一间。得以在更深人静的时候，趴着所住二楼的窗台吹风，观赏悬点于整条长廊的红灯，与廊下摇波中的灯火回映，蜿蜒环绕。当然还有水声和山影。正好给自己时间，任性地回忆这趟旅行。 第二天凌晨扛了大背包出门，房东太太还没起床。不想打扰太多，昨晚就把20元房钱支了。将一双穿烂的靴子摆在门外，脚上套了两副厚袜子和皮拖鞋，去赶最早一班到温州的长途车。走过长廊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脚步声扑达扑达，廊檐下的红灯笼仍亮着，天光微白，全村还在沉睡。此时的景色美妙得难以形容。后来，哪怕又置身于北京嘈杂熙攘的街头，当日丽水长廊的清晨，还能在心理上起着防尘隔音的作用。 原来感动，是有潜伏期的。这些日子，或许真的疲劳，没有力气去回忆更深邃的情绪了。用的词语也越来越乖巧。好像十分容易被感动似的。世间似乎也越变越乖巧，如同藏在玻璃球中的精致小屋，翻倒摇一摇，再摆正，就有雪花，白白的飘洒起来。 临离开厦门前，从老罗手里借了本《中国自助游》，照着去游楠溪江。回来没几日，于北京重逢。还书时，除了把书中错漏的信息，跟他口头补正外，还在介绍岩头村丽水街那节的空白处，填了首打油诗： 炊烟漫堤成绮霞， 雨村初识小桃花。 相似春山玩水客， 就缺老大来煮茶。 说起丽水那夜，除了惦念家师，还真就牵挂着他的好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