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火车停稳后，列车员开门、铺踏板。我随着人群走出车站，一大波出租司机涌了上来。我向左一转，去售票大厅。几分钟后出来，广场已空了，只有零星几个司机还在拉客。

敦煌站到市中心，路不远，但需要过一个收费站。开机，几条消息蹦了出来。我一一回复，给大路打电话报平安，查阅资料，嘱咐司机去沙洲市场。

上午九点，阳光开始刺眼。青旅在一大捧绿荫下，小巷里，白色格子窗格外显眼。推门而入，沙发与书架摆放随意，到处都是绿植，门厅看起来像绿洲、像花房。

办理入住，安顿下来。敦煌作息比北京晚两小时，房间里有人在睡觉，我拿了手机下楼充电，窝在沙发与绿色里，漂泊多日的心终于安静下来。

玉门关俗称“小方盘”，始建于西汉武帝时期，是“丝绸之路”北道的重要关隘。远远望去，大漠绵延无限，残存的四方城堡位于其中，尽显孤立与荒凉。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玉门关外的展厅里，Jason读着墙上的边塞诗句，对我说:“你看，我们中国人就会比较有感触。”

Jason是清华的大四本科生，曾在新加坡留学，这次和六个清华外国同学出来玩。此时，他的外国朋友们正在阳光下散步。中西方文化差异明显，人的性格差异也明显。Jason说：“我还好，都能适应啦。”

我们在栈道尽头的平台上拍照玩耍，用一种特殊的手机应用，每个人都可以在照片上出现好几遍。外国朋友们很尽兴，Jason一起欢呼大笑着，早已不是刚才的安静模样。

下午四点半，雅丹魔鬼城入口，男孩们不知从哪找来个篮球。这里是甘新交界，玉门关西北80公里，“死亡之海”罗布泊的东侧。想看日落，要等六点半再参观。我坐在一旁看男孩们投篮，大漠里，皮球撞篮的声音格外明显。

“雅丹”是维语译音，意味陡峭的土丘。20世纪初，西方探险家在新疆罗布泊考察，发现古湖周围有许多成群分布的覆舟状土丘，按照当地人的发音，这种地貌形态被称为“Yardang”。从此，“雅丹地貌”成为地理学上的名词。

那个傍晚，我们在世界尽头游走。荒漠无垠，风沙、紫外线，视线所及的地方，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地貌的形成距今已有70万年。我在巨大的时间洪流下失语，其他人都去玩耍拍照了，我只想站在天空下发呆。

返回敦煌，已是晚上十点半。外国朋友们商量着去喝酒吃串，我兴致盎然地加入，饭桌上各种调侃。我和Jason互相加了微信，约着晚上对一下时间，看第二天能否同游莫高窟。

酒足饭饱，回旅舍洗澡。我用自带的吹风机吹头发，镜子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男孩。我回过头，男孩冲我一笑。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居然有人和我一样晚。他拿起旅舍的吹风机，吹了吹头发，一边和我攀谈起来。他告诉我，他出来已有半年了。他不断给我讲这旅舍哪些设置合理，哪些不合理，说完，道了声“晚安”，兀自走了。我望了眼他的背影，我想他是太孤单了。

回到房间，收到Jason的信息，我们的时间对不上。Jason说：“嗯，那有缘北京见！”

二十一

五年前，在西宁的青年旅舍里，我听到一个来自台湾的男孩子说:“每个中国人都应该去看看莫高窟。”

那时他刚从古丝绸之路回来。在十人间里，他把中国地图铺在桌上，给我们指他曾到过的地方。指到敦煌时，他很自豪：“莫高窟太伟大了。月牙泉太美了。我为我是个中国人而自豪。”

那时候的我，正在准备去青海湖转湖。敦煌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而那些话，竟出自一个台湾同龄人之口，我汗颜。

后来我又去过很多地方，却始终没有敲开莫高窟的大门。今年四月，一次突如其来的旅行把我带到这里，在莫高窟还没有关闭的时候，让我看见。这是不是缘？

莫高窟大门外，清晨的阳光透过一排排白桦树洒下来。四周一切极为简朴，几乎保留着研究院的样子，没有任何装修。工作人员把游客分为几批，逐一发了耳机，由讲解带着进窟参观。

听说几年前，这里可以随便参观，呆上一天。现在却不行了，每张票只进十个窟，讲解完毕收回耳机，想蹭别的队，也听不见。再过半年，新的1：1复制场馆建好，这里将只作研究，不再对外开放。

我随着人们进出，听讲解复述那段历史，情绪起起伏伏。震惊、赞叹、惋惜、无奈，愤怒……第一次，我对一个地方有了这样的感情。后面几个窟，我的鼻子酸着。我始终克制着自己。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台湾男孩说，莫高窟太伟大了，每个中国人都该来看一看。

中午，茶几发来信息。他已到北京，准备去长城，向我询问班车情况。我循着大学时代的记忆告诉他，听他说已顺利上车，放心下来。

敦煌的中午，紫外线格外强烈。我躲在旅舍里与绿色为伴，幸福得一塌糊涂。出来这么久了，越来越懒得走，只想找个安逸的地方发呆，让灵魂追赶上来。

二十二

月牙泉，地处敦煌城南五公里，是沙漠绿洲里的一汪清泉，因形似一弯新月而得名。因为09年的那一场旅行，坐越野车进入巴丹吉林腹地扎营、次日清晨爬沙漠珠峰看日出…… 我对鸣沙山已然没有太多兴致。而月牙泉着实迷住了我，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沙漠绿洲。

进入景区，已是下午六点。阳光温和下来，我坐在沙山上，眼前就是月牙泉。身旁拍照的人一波接一波，我只安静地坐着。能这样静静地看着月牙泉，就很好了。

七点，阳光愈发黯淡。我拍拍屁股走过去，发现这小小绿洲里亭台楼阁，竟还有个画室，名曰“听雷轩”。门口一排屏风，有作者介绍；我绕过去，一幅一幅看，多为飞天、葡萄、骆驼。最喜欢双飞天，笔法细腻，色彩惊艳；葡萄也晶莹水亮，真的一样。作者自称“逍遥居士”，看他的画风便知这号不假。再说，这世外桃源里，可不是逍遥？

气温开始下降，人越来越少。我在鸣沙山上溜达，等日落。七点半，太阳终于西沉，巨大的橘色光晕落在连绵沙丘上，渐渐消失，天色终于暗下来。

吃饭，洗澡，晃晃悠悠地到了22：30。我披上外衣出门，准备找个地方喝两杯。沙洲市场附近有几家小酒吧，我随便进了一家，推门便是浓呛的烟味。门口几个男人在玩牌，见我进来，“呦”一声。酒吧里四处弥漫着骰子声，我径直走到吧台，翻酒水单，没有鸡尾酒。无聊的地方，我出门，换另外一家。

第二家乍一看没人，房间布置得还算温馨漂亮。鸡尾酒都是店家自创的，我要了一杯，味道极淡。百无聊赖，我拿了本书翻着。小隔间里有人在玩牌，输了要“大冒险”，一个男生被指派到我面前：“你好，我能不能要你的手机号？”

旅途中，总有这样的际遇。走在路上，分分合合都已是平常。但相遇便是缘，无论怎样，我都感念。

故事到这里，可以告一段落，也可以继续往下讲。于是当天晚上，我收到一条短信：“你好，我是刚才酒吧的xx，你来旅游么？我可以做你的导游……”

2014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