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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五日清明节,昆仑山北麓,西大滩镇玉峰食府,海拔4150米。
一夜未眠,不是因为高反,是因为下午就要踏上归途,由格尔木经西宁回京。
如果说昨晚是睡在冰窖里,那现在就如躺在火坑中――睡前不但把门口的煤炉塞得盖不上盖子,还用四床杯子两横两纵自制了一个超级睡袋,再加上蓬松度极好的羽绒服别在脖胫处查漏补缺,就是在玉珠峰顶上睡觉也不会冷吧:》
无奈物极必反,一晚上蒸得俺虚汗狂冒,炉膛中雄壮的火苗更是将整个房子渲染成炼钢炉一般,只见四周红光摇曳啊摇曳啊…还是忍了吧,宁愿热死也别冻死,就像撑死鬼肯定比饿死的来的舒服。
老板昨夜说,有个朋友也要来我屋里住一下(屋里有三张床),说是此人晚上要听信儿去昆仑山(偷)拉玉。哇,应该是个神人。一直到早上,旁边两张床仍然空空如也,自己真有些失望。
早晨7点起床后,头疼稍微轻了一点点,还是有明显的高反,但基本能做一些低强度运动了。坐在堂前和他们一家三口(韩师傅五十多岁,还有他妻子和母亲)喝茶聊天,得知他昨晚半夜才回来,是到上面的一个牧民朋友家商量事情去了。这两天附近多个牧民家的羊被偷了,大家一致觉得是一个本地的老汉干得,准备收集证据后报警。
When in Rome, do Roman do. 入乡随俗很必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本地人吃什么你吃什么,本地人怎么说话你怎么说话,这样才能了解他们,他们也才会对你敞开心扉。如《三杯茶》所讲,边远地区的人民都是很纯朴的。但如果你总觉得自己很NB,受过啥啥教育,挣多少多少钱,干多高多高职位,见过什么什么世面而不能放低自己,你如何能体会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怎么可能对你畅所欲言?
可悲的是,很大一部分旅行者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方面的缺陷,他们到过很多地方,领略了那里的美景,哀叹那里的穷困,赚得了许多肤浅的谈资,但却没有体验到原住民最深层的灵魂,仔细观察下吧,你身边是否有这样的过客呢?
闲话扯远了,今天准备去登山滑雪。线路早已定下,就是北二冰川。
昆仑山将青海南北一分为二,绵延数千公里,长度东半球第一。其主峰布喀达坂峰(新青峰)位于新青交界处,太阳湖之阳,接近困难。东脉主峰便是海拔6178米的玉珠峰,峰顶距我现在喝茶处约十四公里。有人说昆仑山是中国的奥林匹斯山――与其相关的神话传说太多了。这两年,政府也靠山水吃山水,大力开发出西王母瑶池、昆仑道场等等景点,据说夏天游客还不少。
通过这两天的考察,感觉整条昆仑山北麓都是绝佳的滑雪胜地,这点我会在随后的专题文章中结合照片,进行深入讨论。
站在西大滩向南偏西方向望去,只见玉珠峰顶向下推出三条明显的冰川:左边的最明显,位于南偏西约五度方向,粗壮,宽广,碎裂,称为一号冰川(见图);二号冰川位于西大滩镇南偏西约20度方向,冰况稳定,线路成熟,翻过两个平台和一段刃脊后可直达顶峰;三号冰川位于右侧,冰况貌似与二号冰川接近。近十几年来,北坡登顶的所有队伍均是沿二号冰川上的。一号冰川貌似由近百条数十米高的冰川陡壁层叠垒成,可以想象攀登难度之大;但三号冰川貌似并不险恶,没走他的原因,仅99年凯图(K2)登山队的报告中称进山线路远了一些,似乎不是很有说服力。无论如何,走一条新的线路都需要勇气和实力的,从地形图可以看出,5800米以上二号和三号冰川合成一体,均可通过一条刃脊上5920峰,这条路是否有人走通过?没人走过期望早日有人走通。
二号冰川线路的成熟,是我选择去滑雪的主要原因(这次来了才知道,一号冰川东侧还有两条激爽的大雪槽(见图),可惜一是进山太远,二是怕雪崩了没人救,只能拔刀割爱了)。
九点,喝完一碗羊杂汤(俄地胃啊,真不容易)后准时出发。车子沿青藏公路向西行1公里后下土路,从下方穿过青藏铁路后,沿河滩碎石路晃荡了二十分钟,再也走不动了,这里海拔应该有4300米。
下车上包,开始上升。由于只是半天的形程,且需要照一照相(虚荣啊:P),此次邀师傅同行。
上升路上皆碎石漫坡,其中冰川渍部分的碎石要大些,难走些。碎石滩上零星有些鼠洞,据说这些老鼠(可能是旱獭,洞孔能进腿!)可猛了,饿得时候还追羊:》 说羊,羊到。二号冰川沟口就有四只,我们相距还有一里路时它们便飞快的向三号冰川跑去了。
转眼就来到传统大本营,海拔约4400米。是沟口一块平整的河滩,夏天这里可是绿草如茵,冰川融水就在脚下流淌,现在倒是枯黄一片,滴水未见。不过,站在这里,幻想几个月后此处的热闹景象,也很惬意。
进沟,我们边聊边走,话题一直围绕穆斯林的私生活(够八卦)。你知道为什么妇女要带纱巾,礼拜前不能xx吗?你知道回族如何看待富可敌国的阿拉伯同胞,以及阿拉伯王子本拉丹吗?为什么他们不吃不标明“清真”的东西?你知道去麦加朝圣一次要多少钱,会发生什么轶事吗?你知道国家的少数民族优惠政策和他们出入境限制政策相互矛盾吗,他们如何才能通过斗争,顺利的出国朝圣吗? 私信。
一个小时过去了,向左转过一道山梁,感觉冰川近在咫尺,真是触手可及了!
猛地抬头,右上方有一绝佳的雪坡,真是要嘛有嘛(见图),太适合极限滑雪了。严重建议板蓝根等对此项运动有深厚兴趣的人士可以考虑尝试以下。
12点左右,终于坐到了冰舌下的硬雪上,海拔4700米。补充了点给养,开始干正事了。
先观察下二号冰川。在冰舌脚下,只能看到传统C1(5150米)平台以下的雪况,之间上半段左侧有一些碎裂的陡坎,右侧是平整些的雪坡,不用多说,这些雪坡下或多或少有左侧陡坎延伸过来的暗裂缝。韩师傅穿了双皮鞋,跟他解组上这段路根本没戏。陡坎的下半段,冰舌分裂成几条硕大的冰脊,从4900米的高度铺展下来,真像挤在一起的几头座头鲸露出的宽广的脊背,脊背之间是几条雪槽(见图)。冰脊十分完整,平滑,雪槽也一定没有暗裂缝,看来今天只能上到4900了,正好,早回去下午还要拼车去格尔木。
摆Pose,照相,把绳子和吃的放在雪线,开始踏板上升。心中暗喜,总算没有白带板子,总算没有白学怎么Skin up。要知道,小熊师傅前天发来短信前五个字就是“上雪线了吗?”,一语让我觉得自己成了白背20斤雪具爬山的傻小子:D
坡度大约25~30度,可能比大奔头(河北省张家口市万龙滑雪场银龙道最后的那段陡坡,好罗嗦:P)稍缓或差不多,雪质为很硬的硬壳雪,和低温与大风有关,Skin在其上摩擦力一般,时常有走一步退半步的情况,需要小之字上升。
这坡的高度也和大奔头相似,约半小时便来到了坡顶,海拔约4900米。下板,上爪,抄镐,到“鲸鱼背”上玩一玩。
不上不知道,万年玄冰真如铁啊,非京郊那些季节性的花冰可比。猛抡一镐,也就一个白点;尽管腿比较有劲,也是猛踢三下才敢放重心。真想说,这冰真的很Man,威武不屈,让我记忆深刻。
冰玩够了(没玩够也没时间了,下次再来),该玩雪了。上板,摘Skin,点杖,搓雪,终于迎来一天中最最激爽的时刻。
临行前三天,小熊特地把我喊到万龙,面授AT(Alpine Touring)知识(本人上来就被入行Telemark,整的每次都大腿抽筋)。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拿到AT板子操练了半天就匆匆上昆仑了,反正老师没说不能来,出了事不算我的。
这条雪槽难度不大,可以说一点也不难,坡度是一般的高级道水平,没包、没树、没石头,唯一一点不足就是硬壳雪不如粉学搓得激爽。几个回转过后,坡已下了一半。不能这样就完了啊,咱窜个玄冰吧。脚下一收,直奔鲸鱼背冲去!
如上所述,和小五的季节性冰河不同,玄冰坚硬如铁,光滑如镜,无任何可借力之处(如同花式滑雪的上钢管般感觉),用刃是大忌(除非把88度打成0.88度,跟王蒙的冰刀似的,还能来个冰面大回转比赛?),遗憾的是,这都是事后想到的。当时直接就平着疵了出去,然后一屁股坐回了雪上。
30分钟的上升,不到三分钟就回到原处,不但不伤膝盖,还激爽至极,这就是滑雪给下山带来的改变。当然,上升时多背20斤(轻量化后,该数字可能约11斤)是你可能要付出的代价。
等了很长时间,韩师傅跑了回来,一边喘气一边翘着拇指:“你可以,可以可以…”
---------------后记-----------------
回到玉峰食府,已经下午3点。头感觉还是有些晕,迅速的收拾行李,和回民一家三口惜别后,坐已经等候多时的桑2000(就是来时候坐的那辆,他今天往上送人,正好接我下去)回格尔木。
车子开的飞快,半路拦车上来了一个奔四的汉子,说是昆仑山开铁矿的,姓徐。他20年前是专跑青藏线的汽车兵,说那时的青藏公路就跟河滩路一样,路上还有土匪呢。土匪是一些盲流藏民,骑大马抗土枪,不过不敢动军车。说那是军车只要一出动,后面至少跟上几十辆跑运输的大车,就像现在军舰护航防索马里海盗似的。我说太好了,咱是战友,我都十二年军龄了。
我问他去过传说中的西王母瑶池吗,他说以前探矿时去过,就在西大滩北侧的山沟里,需要径直往西走二百里,现在旅游局已经修上碎石路,好走多了。我问他美吗,他说纳木错你去过吗,和那的感觉差不多。哦,那还真不错啊。
他还说,向我这样年纪时也经常一个人四处闯荡。昆仑山的很多条沟他都徒步进去过,但都是走个一两天后,越走越险,就退出来了。现在有越野车了,反倒是没了探险的激情,只是在探矿时才往无人区走。说野牛沟北侧还有一条万宝沟,他开车往里探了八十里,哪还都不是哪呢,太大了。他还提醒到,这边山里铁矿多(铁矿有很多是磁铁矿,即四氧化三铁),指南针基本没用,千万别贸然进去,我说行,我进去时先找你。他说行啊,可可西里保护站的站长和他是酒友,那生活更是艰苦,酒肉只有他去探班时才带一些。听到这,我心中窃喜了一下,因为新青峰的路,只有可可西里保护站的人能带过去。
聊着聊着车便到了纳赤台,司机说下去寻几块玉。我当时就惊了,玉还能随地捡?疑惑中跟着司机下了车,只见面前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水并不很深,但是很急(这边河流落差大),这就是格尔木河。师傅从后备箱拽出一套连体橡胶服套在身上(见图),呦!真够专业的,欧美玩飞钓的不也就这身行头吗,看来咱这一车都是玩户外的,缘份啊!
看起来很美,实际上很苦。高原的江风本来就很凛冽,加上河流带来的水汽,吹得人越发的凄冷!我赶紧上车躲着去了。司机捞了十五分钟后回来了,应该是往后备箱放了块石头,根据声音判断,应该不大。他说自己捞过一块玉石卖了五万,我说你真牛,我拜你为师天天在这捞吧。
回到格尔木,在火车站寄存了行李。在车站对面的小馆子吃了份羊肉炒饭,尽管没吃完,也是这两天胃口最好的一次了。还有两个小时才发车,我特别想洗个澡。打听到不远处农贸市场边上有个国营的澡堂,国营?耳朵似乎有十年没碰上这个词了。推门进澡堂,扑面而来一股混合香波味,男人味,女人味,脚味的水气,眼镜顿时被雾化了。还别说,这味道好熟悉,小时候大院里的公共澡堂就是这种熟悉的味道…擦眼镜功夫,迎上来一位五十多岁的服务员,大褂,布鞋,胸前挂着花镜,脸上的皱纹与真诚让我动容――似乎印象中80年代澡堂的服务员就是这种形象。单间五块,再给我拿一个洗头膏一个沐浴露,一共六块。不是七块?还是索芙特的,牌子!?真便宜。老师傅把我领到一个单间,这不就是20年前澡堂的样子吗:昏黄灯光,灰白的马赛克地砖,爬满水渍的墙皮,生锈的铸铁水管和喷头,木头凳子木头柜…师傅把换衣凳和放衣柜都铺上新报纸,又拿来一双拖鞋,一切动作,熟练又不失儒雅,让我真的仿佛回到20年前。
此后的一些事已记不太清,火车晃回西宁,再飞回这个从空中看起来无比庞大的城市,回到朝九晚五的生活中。
是醉氧的缘故吗,这几天无论中午还是晚上,总是一睡不醒;是脑积水了吗,走路像驾雾,上楼像腾云。
唯一确定的是,尽管还活着,但灵魂的一部分肯定是留在了昆仑山的那座冰川前,那个冰湖畔。只有等下次再去时,把它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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