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者长安也,生者常戚戚。
清明将至,将幺哥写的祭奠文章发上来,追思我在天堂的兄弟――郭铮。
天堂里一定有他喜欢的惊涛骇浪
――祭郭峥
初冬的成都,因为偶尔的阳光,让人禁不住的翻动起心底最痛的地方来……
我想郭峥了,没有停止过的,一直很想他――
2007年8月27日凌晨的3点过,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朦胧中拿起手机看,是查卫斯打来的,迷迷糊糊的我并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这一天,一向迟到的我一反常态、早早的就上班了,刚到办公室坐下,杨勇就打来电话:“老幺,郭峥在云南漂流出事了!” “不会哦,郭峥前几天才离开成都回昆明。”我惊讶的说。
我立马想起了查卫斯凌晨打给我的那个电话。
消息在我与查卫斯电话联系后得到证实。他告诉我: 26日下午他和李宏给郭峥打电话就一直联糸不上了,直到晚上8点过,才与参加郭峥他们这次漂流的熊学琴通上话,知道出事了。
此时,离郭峥失踪已经18个小时了,一种不详在我的心里升起……
我对李宏说:“我今天就赶到云南!”成都理工大学的苏娜帮我买了机票,当天下午便飞去了昆明。
我真的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的。
郭峥,一名缉毒警官,因为一次偶然的相识,成为了我今生最知心的兄弟、朋友,最默契的搭档,我最得意的弟子。
1998年的那个夏天,我还在攀钢公司保卫处工作,和杨勇一起筹备 “雅鲁藏布江漂流探险”活动。这是继1986年“长江漂流”12年后,国内民间组织的又一次危险性较大的大型漂流探险活动。
出发前,因刚买了房我去辖区派出所办户口。这是我第一次见到23岁的郭峥,1米9几的高个子,一张娃娃脸,用现代人的话形容:一个非常阳光的大男孩。但就这一面之缘,郭峥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喜爱户外运动,尤其酷爱探险。之后,我们便有了很多次的交往并成为朋友,成为一次次并肩闯过惊涛骇浪的生死兄弟。
1998年,我参加“雅漂”回来后,便与郭峥一起成立了“攀技花市探险协会”,我任会长,郭峥任秘书长。2001年,我开始教郭峥学习漂流技术。我们曾经在一起连续三届参加过中国长江国际漂流大赛,取得过非常好的成绩;2003年一起汉江漂流;2004年一同前往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漂流;2005年中国大学生雅鲁藏布江漂流我们也在一起,后来他又独自两次参加过中美联合通天河漂流探险。
行走在风口浪尖上,他总是那么的留恋着生命。他总是说,如果面临死亡来临时,他很想让世界再多给他一天的时间,让他完成自己很多没有完成的事情。
“如果上帝能再多给我一天的时间,我会把它当作最好的节日来过。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上,因为,我仅仅拥有这―天。其实,比起我面对着毒贩的枪口和刀刃的时候,比起我面对滔天大浪的时候,比起这种生与死的考验,很多挫折,都是微不足道的。”
是的,我期盼着上帝的眷顾,一定多给郭峥一天时间。凭着他的技术,凭着他顽强的意志和良好的体能,他一定能闯过来的。
飞机穿梭在天空,我的脑子里装满了有关郭峥的记忆碎片,随着机身的摆动不断的撞击着心的深处,生生的揪痛着……
无论是人品、身体素质、漂流技术和经验,郭峥都堪称一流,特别是在操控排桨船方面,郭峥是中国第二代漂流爱好者中最优秀的人物。
我一直认为,郭峥一定是在漂流过程中去救队友时出的事故……不应该啊!
就在8月中旬,郭峥从青海漂流回到成都,我们两人还在一起吃的午饭,郭峥不胜酒力,还是陪我喝了不少啤酒。他知道我喜欢喝酒。郭峥对我说,他下午还要飞回昆明。
在饭桌上,郭峥谈起了通天河漂流的惊险,谈到了队员陈灏翻船后如何脱险,谈到了队友李宏落水照像机进水,还谈到他划独木舟救人……等等。
每当这样的时候,我们总是习惯的要谈到安全,谈到遇险后的紧急处置办法,谈到应该总结的经验,谈到了如何预防和避免不安全事故的发生……
分手时,郭峥抢着买了单,我把郭峥送上了去机场的出租车,一直目送着出租车消失在我的视线……
没曾想,这一次的午餐,竟然成了我与郭峥的最后一次相聚。
飞机很快抵达昆明机场,当年“长漂”的队友周桦、昆明的朋友严东、张雷在机场接我。一起曾在美国漂流的女队友胡冰第一个发来短信:“幺哥:你不要太着急,自己要保重,有任何需要告诉我。”
攀技花的王洪云开车也到了,我们连夜从昆明赶往出事地点。
一路上,我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大家闻讯后都在急切的关注事件的发展。
攀技花的吴为大哥和陈连跃,每天无数次的打来电话询问情况,直至深夜……
28日凌晨2时30分,我们赶到了离昆明200公里外的红河州弥勒县西二镇。
西二镇离红河州弥勒县城还有三十多公里的山路,离昆明一百七十多公里。
在一个小旅社我见到了四位幸存者:攀技花的熊学琴、昆明的张林、周容和美国人丹尼尔。参与此次漂流一共7人,当我们赶到当地时,其中1人已经确认遇难(昆明人王梅),郭峥和另外一位队友(美国人迈克)失踪后一直还没有下落。
28日早上9时,我们来到西二镇派出所,了解了当地政府搜救情况之后,王洪云开的车,沿着山路下到山底二十多公里处的南盘江糯租电站工地,展开了找寻工作。
据现场目击者称,郭峥他们从电站工地下游500米处的左岸下水,开漂不到一公里就翻船了。
出事现场是一个峡谷地带,沿左岸有两三公里的简易公路,再往前走就是绝壁,人根本无法通过,右岸是昆(明)河(口)铁路,沿峡谷修建,离南盘江江面不到50米。
我提议立即沿右岸走铁路顺江寻查,同行的人不同意,我们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他认为一定要找当地村干部做向导。我气愤说:“马上就到中午了,还争论什么嘛!等你(们)把向导找来都什么时侯了!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你们开车到下游能通公路的地方,我一个人走下去,到时再与你们会合。”
据糯租村干部介绍,当地老百姓一般都不走这条路,途中要经过好几个隧洞,里面又没有灯光照明,漆黑中还有来往的火车经过,非常危险。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凭着自已多年的户外探险经验,独自一人从大坝过到江对岸,沿铁路一直走下去。
忽然,一路上几乎没有看到过人的我,远远看见一个人朝我走来,离我越来越近――“汤建忠!”我兴奋的叫了出来,急忙问他:“你怎么在这儿?”汤建忠说:“我也是来找郭峥他们的。”
27日,我离开成都的那一天,还与汤建忠通过电话,得知他只身一人以从昆明赶往出事地点。28日晚上我在西二镇还打听过他,都说没见到。怎么在这儿出现了呢?象是突然从地下冒出来的。
原来,汤建忠27日晚上就到了南盘江边,结果他把郭峥他们的开漂点弄错了,应该是在下游的糯租电站。所以,第二天(28日)一早就从上游十二公里的地方沿江徒步赶下来,正好遇到我。
这个时候,我正愁没带电筒怎么过隧洞,汤建忠不愧是户外老手,样样装备齐全。
我和汤建忠是2005年参加一个在国内举办的国际漂流比赛时认识的。他在国内漂流界也是一个有影响的人物。今年的通天河漂流他也参加了。
据汤建忠讲:漂流南盘江的前一天晚上(25日)是他请郭峥他们吃的饭,原本汤建忠也要参加,由于他母亲生病,故没有去。
我们沿着铁路边走边看,越看越紧张,越看越害怕。从郭峥下水不到一公里开始,就是一个三级险滩,紧接着四级、五级……一个险滩接着一个险滩,江中礁石犬牙交错,跌水、漩涡无数……
能把漂流艇掀翻的险滩,基本都在三级以上(浪高在二米至三米以上)。
在这样级别的险滩急流中,人一但落水,是无助的,只能靠自救,随波逐流,等待时机靠岸,一切抗争都是徒劳(虽然有救生衣)。
如果险滩较短,下游是一段平水或缓水,或有大的迥水,漂流者可以游上岸。如遇险滩极长两三公里以上,漂流者如果又没有抓住充气橡皮艇(增加浮力),生还的可能性极小。
我们多年的漂流经验是:不怕滩大(级别高),就怕滩长。
而郭峥他们遇到的这段江的险滩,连起来就有五公里多长……
时间到了8月28日下午4点多了,我和汤建忠还在对着江面和丛林大声呼喊着:“郭峥!郭峥!郭峥!”
江水伴着滔滔巨浪奔涌着,空旷的峡谷里一声声的回荡着我们的呼唤……
此刻,真的希望郭峥能听见我们的呼唤。
离郭峥失踪已经整整48小时了。
沿江的人口越来稠密,村庄、放牛郎、铁路桥、吊桥、打鱼人……
在下游十多公里处的江边,我们与攀技花来的王洪云等人会合,我和汤建忠心里渐渐明白,如果郭峥……早就爬上岸了。
兴许,上帝真的会眷顾英雄?
从听到消息,到下飞机,再到沿江几十公里的往返徒步搜寻,我的脑子早已经是一片空白。
天色已晚,搜寻工作被迫中断,我们返回了西二镇的那家小旅店。
那晚,郭峥的身影一直就在我的眼面前……
第二天(8月29日),我们仍去沿江搜寻、逢人便打听。
下午4时许,我们得到消息,在下游140余公里处的江面上,打捞到一具男性遗体。
当晚我们立即返回弥勒县城。
30日上午9时许,弥勒县公安局工作人员,带上我和美国人丹尼尔等人来到殡仪馆。
郭峥像一尊雕塑静静的躺在那里,睡得很香,像刚完成一次探险,沉睡得那么的舒服……
他头戴一顶红色漂流头盔、身着保暖防水服和救生衣,短裤是我们一起去漂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时穿的,短裤上印的队标:“CHINA”清晰可见,脚上穿着保暖漂流鞋……
太熟悉这套行装了,还有那张阳光俊朗的脸。我用自己已经不太听使唤的双手,轻轻地掀开戴在他头顶上的头盔,又轻轻地抚过他那短短的黑发、额头,象是怕惊醒了与郭峥有关的所有默契。
2007年8月郭峥在通天河畔,一个谦合仗义的朋友,就这么走了。
我欲哭无泪……
8月31日下午3时,郭峥遗体告别仪式在云南省红河州弥勒县殡仪馆举行。
郭峥遗像上那双深邃的眼晴一直在望着我……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我久久的站在空荡荡的告别大厅,双腿灌满了铅一样的迈不动步子,几天以来几乎干涸的双眼,在此时,泪水终于像涌泉一样流了下来……
从西安、贵阳专程赶来的蒋薇、原源一直陪着我……
郭峥的姐姐对大家说:“这里有郭峥的遗物,谁想留个纪念,可以带走!”我紧紧抱着郭峥在美国漂流时用过的睡垫,又将郭峥用过的登山包背在背上。
好沉!好沉!
心里默默地:兄弟!我要一直背着你走下去……
9月3日,郭峥的骨灰撒在了长江(雅砻江与金沙江交汇的地方),他的父母说,就让他与他喜爱的江河为伴吧!
晚上,当年的漂友在长江下游江边祭奠郭峥……
33岁的郭峥是1986年“长漂”和1987年“黄漂”之后,20年来牺牲的第一位漂流探险家。我们失去了一个好朋友、好兄弟、好战友,对于正在发展中的中国漂流探险运动,更是一个重大的损失。
写完这篇祭文的时候,成都的天空还在冬天的理由下肆意的下着雨,而郭峥与我工作过的地方――攀枝花,一定会是阳光明媚。
《名胜风景》杂志在“汉江漂流”专刊回顾了中国的漂流探险史,并在卷首语中写到:那些漂流死难者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痛。在新年的钟声响起的时侯我们选择了回忆,通过回忆,曾经体验过的痛苦与欢欣得以强化,有一种叫作精神的东西得以沉淀,并散发出力量和光芒。没有英雄的民族是悲哀的民族,没有英雄的时代是悲哀的时代。我们把新年第一期杂志关注的目光透过他们漂流在汉江浪尖上渺小的身影,投向那片先民们生活过的山山水水,我们心中被点燃的,是对我们这个民族的一种无限的渴望。
我以为,天堂里一定有这种精神所渴望的风口浪尖。
我想,郭峥去到天堂就一定是有他喜欢的惊涛骇浪!
借用徐晓光的祭文:“不知道天堂里有没有大河,如果有,就让你继续漂流吧,带着你永恒的笑意,漂吧!”
永远缅怀我的好兄弟!
(2007年冬于成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