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应该是忧伤的，中世纪天主教的乐土回忆已经被封存在凯尔斯经发黄的书卷里，奥康纳大街熊熊的反抗烈火被刽子手的腥风血雨毫不留情地扑灭。被英国的革命者残酷地屠戮着，被黑死病无情地吞噬着，穷困潦倒的爱尔兰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却发现在欧洲人统治的世界里，居然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只能在跨越新大陆的铁路路基下，寻觅一个埋藏遗骨的角落。 爱尔兰没有理由不忧伤，正如这里的天气和氛围一样。 高尔维湿漉漉的海风，吹拂着天际墨蓝的阴霾；湍急的河水，挟裹着土地的气息，奔向阴冷浩瀚的北大西洋。傍晚下起的小雨，淅沥沥地让人有点坐卧不宁，突然想起朋友介绍的一家小酒馆，据说可以尝到当地正宗的黑啤酒，顺手摸出钱包里仅剩的几个钢榍，看看居然还能凑得出两杯酒钱，于是就决定踱出门去。 和所有夜晚的西欧小镇一样，这里只留下一片静谧。因为不是旅游季节，街上没有什么人，在参差错落的民居间和昏黄的路灯下，我不可避免地迷路了。远处走来一个牵着狗散步的老人，看着茫然的我，善意地微笑着。走上前去问路，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爱尔兰口音，但我听得很明白：“Can’t you hear the music?” 音乐？周围突然更加沉静，空气愈发湿润，一丝一丝地，有几个间断的音符在跳跃，像欢快的幽灵，在混沌中指引着我的方向。周围的一切开始清晰起来，拐过两个街角，在一条黝黑巷道的深处，有着不太协调的霓虹灯在闪烁。推开厚重的橡木门，音乐，音乐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酒馆不算大，但是已经挤满了人，除了少数的游客，大多数都是当地彼此熟稔的乡邻。一杯黑啤酒帮我迅速地拉近了和他们的距离，没过几分钟，就有几个醉醺醺的老哥跟我称兄道弟起来，和所有人声鼎沸的小酒馆一样，只能凑在耳朵边上，才能听出对方的话语。靠着几个好心人的指点，我在梁柱旁找到了一个空位子，刚好能看到在狭小的舞台上，一个胖乎乎的键盘手，晃动着硕大的头颅，和旁边的手风琴师彼此交换着快乐的眼神。不知什么时候，身旁坐上一位多嘴的大叔，他得意地告诉我，今天的主角，是那个穿着高领羊毛衫、戴着眼镜、拨动着Banjo的英俊青年。这位小镇的食品检查员，刚刚和他的乐队一起推出了首张CD，而舞台边那个闪动着琥珀色眼神的快乐姑娘，则是他从加拿大追求回来的女人。没有羞涩，没有忧愁，乐队回旋着急速的快板，把充分燃烧的激情和活力，尽情喷洒向酒馆的每一个角落。台下如痴如醉的观众们，跟着节奏拍着手，跺着脚，热情地和见到的每一个人打着招呼，把一品脱装的黑啤酒一饮而尽。交换着欢乐，交换着热情，爱尔兰人的夜晚，属于啤酒，更属于音乐。 除了苦涩的黑啤酒，爱尔兰毕竟还有欢快的音乐。她并不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