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将至忙读书
已有 23 次阅读2011-2-1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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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借的一堆书,超了30天逾期未还。被罚款还是小事情,把书当作摆设让我焦虑。趁着年前放假的这些天,天天窝在床上死磕来着,终于过足了一把读书瘾。
这段时间在爱乐论坛看到有趣的一幕:有朋友因哈耶克的自由主义是否代表普世价值进行了激烈的辩论。赶紧翻出来大学时代我们宿舍人手一本的《通往奴役之路》复习。书虽然没有再次通读,但对哈耶克的自由主义还是这样的解读:个人权力是天赋人权,是一切权力的源泉;而财产权力是一切权力的基础;一个政府的好坏在于是否能保证个人的权力。
关注完有关哈耶克的话题,自然又关注他的革命战友。波普尔可是哈耶克的铁哥们了,于是上网查了一下这位老兄的著作,在网上随便放狗搜了一把书评,搜到余杰写的一篇读后感,读来兴味盎然得很,放在自家地里存放着。
从唯美到极权主义
——读波普尔《开放社会及其敌人》
余杰
《开放社会及其敌人》是波普尔的代表作之一。可惜的是,中译本只有上卷( 编者按:作者所言,为山西高校旧版。此次社科版为全译本),在中国,腰斩是译 著经常遭遇的悲惨命运。不过,波普尔的思想实在太精彩了,半部书也足以解救被 缚的普罗米修斯。
这部书是对政治哲学和历史哲学的批判性导论,是对一些社会改造原则的审评 。波普尔的靶心是历史决定论及其所支撑的极权主义。他采取的是一条上溯的思路 :由斯大林到列宁,到马克思到黑格尔,最后揪住了柏拉图的尾巴。他发现了柏拉 图的正义学说与现代极权主义之间惊人的相似性,“极权主义属于一种恰恰与我们 文明同样古老或同样年轻的传统”。极权主义所构建的“封闭社会”乃是“开放社 会”的死敌,是人道和理性、平等和自由的覆灭力量。
我最感兴趣的是波普尔对柏拉图唯美主义的透视。在此之前,唯美主义与极权主义的关系一直是思想界的一个盲点。尽管我隐约感到,有唯美倾向的文学家、艺术家都有或多或少的极权主义思想,如王尔德、庞德,甚至中国当代的天才诗人海子,但我未能弄清两个环节究竟是怎样套起来的。
现在,波普尔作出了他的回答。他指出,柏拉图的激进乌托邦思想与唯美主义 一脉相承。柏拉图是一位艺术家,他和许多伟大艺术家一样,试图看见一个模型, 看见他作品的神圣本源。柏拉图把政治也看作艺术,而且是最高的艺术。柏拉图式 的政治家是为了美而创作城邦的。他不是仅仅希望建立一个好一些的和合理一些的 世界,而是希望建立一个完全没有污点的界。……这种审美的热情,只有受到理 性的约束,受到责任感和援助他人的人道主义紧迫感的约束,才是有价值的。否则 ,这是一种危险的热情,容易发展为某种神经官能症或歇斯底里。
用以说明这一理论的典范便是希特勒。……希特勒有很高的审美能力,美学是 法西斯主义的重要部分。希特勒欣赏安格尔画的美女,欣赏瓦格纳的音乐,欣赏凯 旋门一类的建筑。他对名画、音乐和建筑的欣赏,是跟奥斯威辛的暴行同时进行的 。两者其实是相通的。柏拉图在《政治篇》中就曾写道:“他们为了国家的利益, 可以按法律程序或不按法律程序,来处死或放逐一些公民,以清洗这个国家,使它 比以前为好。这是按科学和正义行事。”一个画家只能清洗画布,一个拥有无限权 力的画家则会连根拔起现存的各种建构和传统。他必须净化、清洗、驱逐和杀人。 这些行为都是创作。据说,希特勒当年让设计师为党卫军冲锋队设计军服时,下过特别命令:德国士兵穿戴的必须是世界各国军服中最漂亮、威风的那种。结果正如 元首所望:像戈培尔制造的美妙口号一样,美丽的军服,让不知多少德国男孩雄赳赳气昂昂地抛尸疆场。美与极权主义结合之后,就不单单是美了。
审美冲动是动人的,波普尔自己也说,他非常同情审美的冲动。但他提出如下 的条件:每一个人,如果他愿意,必须有权利塑造他自己的生活,只要不过分干涉别人。一个人尽可在唯美中生活,但不能强迫别人也接受这种方式。换言之,人们 的生活不能成为满足艺术家自我表现的愿望和手段。否则,唯美便走向了极权。
经历了文革及“前文革”数十年痛苦的中国人,却仍然不能作这样的反思。这究竟是思维的局限还是言说的禁忌?喜欢领袖诗词的人依然不少。领袖天安门城楼 的挥手和横渡长江的壮举,曾令举国上下心醉神迷。领袖是诗人、是艺术家,是浪 漫主义者。领袖说的话与柏拉图有惊人的相似:“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可现实并不是一张白纸,那就把一切都抹去吧!这是极端的浪漫主义,它可以 在过去或者未来中寻找它的天堂城邦;它可以教导我们“回到自然”或“走向爱和 美的世界”;但它总是诉诸我们的感情而不是诉诸我们的理性。
纠缠于“出发点是好的”,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关键在于:为什么由天堂堕落 成地狱?这一转变是如何发生的?不理解这一点,反思文革无从谈起。当只有一只夜莺在歌唱,别的夜莺都被割掉舌尖的时候,这只夜莺的歌喉再美妙也是令人毛骨 悚然的;当只有一个诗人在写诗,别的诗人都被捆住双手的时候,这个诗人的诗再出色也只能是撒旦的诗篇。
再把问题追问一步,也就是:美何以为美?如何保证唯美主义与极权主义绝缘 ?波普尔的药方是:政治必须坚持平等主义和个人主义的原则;美的梦想必须从属 于援助在苦难中和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这个必要性;从属于为这些目的而设立各种 建构的必然性。波普尔不认为美是唯一的,恰恰相反,美之为美,还有正义在支撑 着它。……对于领袖而言,个人品德、艺术趣味、感情趋向无足轻重。我们分辨民主领袖与暴君的依据只有一个:他是否破坏美的界限。
对文革的研究刚刚起步。但这种研究在我看来是先天不足的:亲身经历的一代 人,往往被苦难所淹没,痛苦的记忆阻止了理性思考的深入。记得谢冕教授在一次 会议上说,很不愿谈文革,谈起来只觉得恶心。那代人善于修补他们破碎的经验世 界。在“封建法西斯专政”的奇特命名之下,他们并不怎么心安理得地逃逸了。而 没有经历过文革的青年一代,由于与文革距离远了,时时不由自主地用一种审美的 眼光来看待这段“颇为有趣”的历史。不少青年学者津津有味地评说《样板戏》艺 术精美,领袖的思想具有“后现代”色彩。这些奇谈怪论令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假 如两代人都不能成其为阻止由唯美走向极权的中坚力量,那么悲剧的重演便指日可待了。
波普尔眼里,没有完美无缺的黄金世界,只有“逐步完善”的开放社会。“开 放”是一个被我们用滥的词,实际上,真正的开放尚未开始。
(选自《火与冰》,经济日报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