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 一个美国穷女孩的故事（转帖） 来源：爱乐人 作者：王焕新 玛丽，波兰后裔。1987年生在美国中产犹太人家庭。虽说是中产，但贫穷始终伴随着这个家庭。除了经济上的拮据，这个家庭还有其他许多问题。父亲吸毒，曾无数次幻想外星人来找他——是的，精神病家族史始终困扰着这个家族。母亲是个有过4次婚姻的犹太女人。由于教育程度有限，她的年收入始终徘徊在4万美金左右。玛丽父亲的哥哥，外界传说他是个同性恋。但是玛丽斩钉截铁的对我说，他是娈童癖！玛丽很小的时候，在父亲又一次精神病发作后，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这个不幸的家庭终于解体了。玛丽的妈妈此后嫁给一个希腊裔的警察。这位叫汤姆的警察，生活经历更加传奇。他成长在一个破碎的家庭——父亲比母亲大30来岁，在他还未出生的时候，父亲便已步入老态。母亲是个酒鬼。在一次醉酒之后，她拿出刀对着自己的儿子，12岁的汤姆固执的离家出走了。他自己想办法租了简陋的房子，因年龄尚小不能工作，靠捡垃圾里的食物以及捡破烂为生。这样的经历几乎足以断送他的一生。除了当个小混混，贼，吸毒者，干尽坏事，他还能有别的什么选择呢？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在参加越战退伍之后，成为一名正直的人民警察。由于早年的经历以及经济上的拮据，汤姆是个标准的左派信仰者。他痛恨富人，拒绝购买任何高价商品及去稍好一点的餐馆就餐。又因为他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底特律黑人区工作，使他痛恨黑人。直到今天，他仍然拒绝去家附近的一些黑人经常光顾的超市。在这样的家庭中，汤姆深刻的影响了玛丽。在玛丽16岁的时候，她成长为一名有正义感，思想幼稚，偏激，仇富的理想主义者。 除了汤姆，玛丽有3个与她同母异父的兄姐。与她相差20岁的大哥，是这个家庭的长子。他从小被人视为“天才”。这个神童不负众望，在极年轻的时候，就获得了顶尖学府的博士学位。这个人一直激励着玛丽。他就是小玛丽的榜样。在这个家庭中，出了两名博士，两名硕士和一名本科生。是的，这是个注重教育不注重宗教信仰的犹太家庭。玛丽很小的时候，她的妈妈经常对她说的一句话是，你，长大以后必须像你大哥一样，去最好的学校，读最好的书！这句话深刻的印在了玛丽的脑子里。 玛丽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是相当枯燥的。因为经济的原因，她无法像其他孩子一样玩各种体育运动。她唯一一次参加学校活动，鼓足勇气抓住单杠。但是常年缺乏运动，导致她比其他孩子异常的柔弱。她使尽力气，也无法撑起自己的身体。她的继父在一旁抓狂的对她吼叫：“一个死人的身体都比你做的要好！”这之后，玛丽彻底告别了体育运动。 没有体育但是有童年，玛丽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寄托——书。这个家庭从来不缺书。有上面三个兄姐的积累，这是一个可以没有饭吃，但是总有书读的家庭。书，深刻的影响着玛丽——童年所养成的阅读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我初见玛丽的时候，她只有15岁。是个有点腼腆，有几分安静的漂亮优雅的小姑娘。我一直认为她身上所散发出的飘逸淡雅的气味，是其他比她漂亮许多的美国女孩都没有的，这都得感谢书。若干年后，待她终于长成大人，我才有了机会对她敞开心扉。我说，你在我眼中始终都是个美人。同时我告诉她，女人要想永葆青春与美貌，最好的办法就是读书。她说，书就像男朋友一样，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16岁的玛丽恋爱了。她勇敢的告别了处子时代。这之后，她如愿考上一所很不错的大学，在女人与性的解放方面，成为很前卫很新潮的一名女青年。除了一如既往的刻苦读书，她把剩余精力都用来满足性。她有美国青年学生所具备的勇猛开放，敢于尝试任何新鲜事物的决心。她和大学时期的恋人，曾经最苦恼的一件事是如何落实3P的问题——恋人之间已经达成共识，可以玩3P，但是第三个人该找谁？怎么找？找男还是找女？由此引发了她俩及周围学生对女权，人伦，道德，友情，法律等一系列问题的严肃探讨。探讨是严肃的，结果是残酷的。若干年后，她对我说，大学时候没玩成3P，成为她最大的遗憾。 而我的人生，曾经最大的苦恼都发生在与她同住的岁月里。我来自强调“女性知礼义廉耻”的“社会主义中国”。玛丽在引起我所有的不适和惊诧后，也满足了我猎奇，偷窥以及各种猥琐的不猥琐的欲望和想法。有一天，我在洗漱间洗内衣，她和她的爱人就在旁边房间里毫无节制的做爱。嫉妒心压倒一切占据了我的心头，我恶毒的心里咒骂着，真是不知廉耻啊！你难道不知道我的爱人不在我身边吗？再或者，无法逃避的听他俩洗澡——我的寝室离洗漱间最近。我听见她的爱人对她说，我要是尿在你身上，你会介意吗？她说，不介意啊，水会冲走一切。我于是想，美国男人就是品位不高，这要换做是法国人，一定是诗情画意的说出另一番情话。她男友品位不高还表现在一次他发短信慰问我们几位女性，原话是这样的，Good afternoon,ladies! I'm pooping！我当时不可避免的表达了我的厌恶感。我实在无法弄懂，美国青年人之间是如何在一个如此放肆，不加任何隐瞒修饰的语境中建立爱意的？玛丽对此的回答直接而简练——你那套早过时了！ 应该说，玛丽深刻的影响了我。认识她之后，对性的理解和认识，我修改了我的底线。 关于反社会，我和玛丽合而不同。大学时代的玛丽，几乎把青年人能反的一切，都反了一遍。她反共，反极权，反共和党，反传统，反男权，反富人，反小布什，反伊拉克战争，反美干涉他国内政，反犹太人操控下的美国政治，反歧视同性恋，反纳粹，反环境污染，反肉食主义，还反对我不去光顾成人用品店。她曾经对我说，我虽然没钱，但只要我有一点零花钱，除了书和食物我只会买按摩棒。那家小店在我们校区是出了名的。女学生里只光临过一次的都很少见了。你今年都多大了？还一次没去过呢，你应该为你保守而落伍的思想感到羞愧！好吧，我承认我感到羞愧。我说。我后来一直想，我为什么感到羞愧呢？我在中国，也是曾经多次被师生朋友指责思想太开放，行为太女权，不顾责任道德的激进女青年。怎么到了美国，我变保守而落伍了呢？为此，我深感羞愧。 不过有一点，我几乎敢肯定，玛丽身上的反抗精神是符合美国青年精神风貌的。在我上面所述的反抗事物中，玛丽和她的同学们，永远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她们可以相当无情不做任何反思的批评指责我的国家政府。但同时她们又极关心中国人及中国发生的一切。当地震发生时，我成了我的圈子里最大的被慰问人士。我后来都不好意思了，因为我并非来自四川灾区。她们的好心善意我收下了。但是她们过于偏执激进的想法，我不能同意。因为好像在她们眼里，我们中国人和中国执政者都是傻子。按她们的想法，好像中国可以一下子，不出5分钟，就能搞好似的。是那么简单的吗？即使你有美好的愿望，即时你尽力去实现这个愿望了，你以为你是谁？能改变一切的上帝吗？所以我总是对玛丽说，太复杂了，你不懂。随 着岁月的流逝，玛丽对我这句话的反感度越来越低了。她近几年也偶尔会对我的说法流露出一丝同意——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当中国青年渴望美国梦的时候，永远不要忘记，贫穷也在时时刻刻困扰着美国的青年人。金钱也无时无处的不在诱惑考验着美国青年人的信仰。在玛丽的童年，少年以及青年求学期间，经济永远都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刀。在大学期间，她经受了个人无数次的经济严冬。但即使如此，在许多问题上，她不愿做任何的妥协。2013年的第一天，我和她终于又有了一次 深谈的机会。如今玛丽已经是美国一所顶尖公立大学的硕士生了。她会因为自己优异的成绩，而感到开心吗？不，丝毫没有。贫穷一如既往的折磨着她年轻的心灵。她告诉我，几个月前的一天，她的口袋里只剩下20美金，用来应付一周的开销。在这样的问题上，她高智商的大脑显得毫无用处。她除了躺在床上哭泣，无计可施。同时她告诉我，她接受了一对夫妇的一笔1.5万美金的捐款。但这对她的助学贷款来说，杯水车薪。 类似20美金应付一周的穷日子，我也经历过。那是十年前，我读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和一同学突发奇想，想对自己不计后果的慷慨一次，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于是，我俩给自己留下了十块钱，其余的生活费她买了一个随身听，我把当时我做梦都想看的所有电影盗版盘都买下来了。之后，我俩就成为兜里只有十块钱的穷光蛋了。到了星期二，形势变得相当不乐观。她父亲打电话来说，家里有事，下个月的生活费要晚几天打给她。我于是安慰她说，没事儿，等我拿到下个月的生活费，咱俩就去下馆子，菜你点。我俩在这样的信念中，又度过了一天。星期四我妈打电话过来说生活费已经寄出，第二天应该能到账。结果星期六我还没见到钱。这时我俩已经一人只剩一块钱了。那年月，一块钱能买4个小菜包子。那是我俩星期六一天的口粮。花光最后一块钱的时候，我俩彻底变成无产者了。但是我俩突然莫名的高兴起来。我俩在大街上一人手提一袋包子说，我现在是身无分文啦！接着假装深刻的讨论，无产，是一种多么积极向上的状态。让人快乐，放松，淡定。让人除了关心书，思考和食物，不做其他任何非分之想。淡定了一天，我俩就受不了了。先是我，半夜起来叫醒睡上铺的她。她说她也睡不着，饿的难受。我说那你怎么不叫我呢？她说，我就等着你先叫我呢。于是连夜起床商讨吃饭大计。跟同学借钱？当初我俩准备这么干的时候，同学们就嘲笑过我们了，说我们俩放着好日子不过，找罪受，有病！跟父母坦白？我俩都觉得丢不起这个脸。跟老师借钱？不出一个小时，父母就得知道喽。她突然灵光乍现，说可以去食堂等别人吃剩下的饭菜。我既在精神上又在生活中有点洁癖，我不能同意去当个吃别人剩饭的人。到了最后一刻，天几乎亮了。我终于想出个可行的办法，我银行账户上还有4块多的余额，都取出来吧。星期一早上，我俩第一个冲进银行。我很有礼貌的对银行工作人员说，您好，我想把这张卡上的余额都取出来。那女的看了我一眼说，这上面一共有四块一毛钱，取出来你这张卡就可以消掉了。我一听立刻说，不不，别消卡，那一毛我不取了，您给我把四块取出来就行。这4块钱可救了我俩的命了。买了两个大馒头，12个菜包子。第二天我妈的汇款到账了。我取了钱出来的时候，望着天空说，太阳公公又露出了久违的笑脸。同学说，行了吧你，别酸酸唧唧的抒怀了，赶紧吃饭去吧。我都快饿疯了。我说，你懂什么呀，这叫时刻保持诗人的情怀。她说，你前天晚上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你当时说，你都想摆摊了，把书和盗版盘全卖掉，都换成菜包子！再说，今天阴天，根本就没太阳！ 我饿了一天，就得到了父母的援助。玛丽没我幸运。她就得靠自己。我不知道具体她那一周是怎么度过的。但是我想，无论如何，那都是很难受很痛苦的一件事，这点我是体会过的。我于是对她说，你为什么不找我？我可以借钱给你。等以后工作了你再还我。她摇摇头说，我不想。因为我看别的同学也都有这样的问题。他们能过，我为什么不能过？ 于是，我脑海里时间向前——4年前，我认识的UM的男孩丹尼。父亲对他极为苛刻。告诉他，除了医生和法律的专业，他别无选择。家境贫寒，他一考上大学，就想尽办法赚钱养活自己。他曾经烤曲奇饼发了点小财，于是请我们到他的寝室喝酒。别看他穷，特仗义，一口气买了5瓶伏特加招待我们。后来他进了UM的法学院。还有一个叫阿历克斯的男孩。他在大一时领取了某企业赞助的奖学金，玩了一学期的电子游戏，学习成绩一落千丈。由此被撤掉奖学金。他妈妈对他说，孩子，我可以支付你下学期的学费，但是你从此必须想办法打工还我这笔钱。当他的女朋友开4个小时的车去看他时，他从兜里掏出一美金说，我很想请你吃饭，但是我只剩这么多钱了。别的钱都还我妈妈了。他后来读完硕士，成为一名工程师。还一名叫本的文学专业的男孩，他那时穷的不得了，经常不吃晚饭就跑到我这儿来蹭酒喝。他现在读了博士学位。阔别几年，再见面他很感激我说，我现在酒量可不得了啦，都是那会儿跟你那练的。他曾经托我在中国找一个记者的工作岗位。他对我说，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来中国当记者。我很遗憾，一直未能帮他如愿。我认识的这些美国穷孩子，最后都在读书上找到了人生的出路。 我想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玛丽在金钱上所经受的那种折磨和考验。她也有过脱贫的机会。大学毕业后，某州政府曾提供给她一份收入很不错的工作。她强硬的拒绝了。事后她对我们的不解解释称，我这种反政府主义者，怎么可能为政府工作？之后她又一次遇到很大的经济困境，我对她说，你这专业在中国不难找工作。而且收入不低！到中国试试运气吧。她说，我不去。我去了，就要讲真话。我只好由着她贫穷下去了。 我必须承认一点，玛丽离着成为一个完美的百分百的永不妥协的理想主义斗士的距离，差的还很远。事实上，她最终在经济问题上有所妥协。她告诉我，她决定不继续读博士学位了。得立刻着手就业解决经济困境。我才觉得她说话靠谱点了，就又听她说，再说我这个专业，读了博士更不好找工作，索性不读了。我于是发现，美国人也阿Q。接着我俩在许多问题上进行了深入的探讨。我发现她不再是过去那个莽撞偏激的玛丽了。她向生活领教过了。她成熟了。她意识到，这个世界远不是当初想象的那么简单，不是非白即黑的，也不是那么容易达成某种美好意愿的。经常性的，矛盾的两个事物会互相转化——我变成你，你变成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魔术般的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玛丽大学时期的恋人，一直交往到现在。两个贫穷的年轻人，两个无产者，两颗清澈坚定的心。他俩一路携手并肩，克服许多物质上的困难。我都数不清有几次，玛丽趴在男友的肩头因经济拮据而哭泣。他们两人，一个没车没房，一个没房没车，唯一所共同拥有的就是助学贷款。但是俩人还是准备结婚了。像他们这种白手起家共同努力的恋人，在美国随处可见。 玛丽的故事结束了。 我还要继续写下去，因为在很遥远的我的国家——中国，也生活着一群80后。他们的生活重心不可救药的被“追求物质上的富足”占领着。为此，他们准备牺牲一切。我最近试探性的跟几个旧友聊起这些话题，一个对我说，现在都没人聊这些了，忙着赚钱都忙不过来呢。一个对我说，你在美国待久了，都落伍了。我想她一定被赚钱这件事抢占了太多记忆，居然忘了我也才搬过来两年左右。不过，这次我选择沉默。另一个女友听完玛丽的故事说，没房啊，在中国不可能有女人嫁给你的。没房就不结婚，相爱的人就不要在一起，这是什么逻辑？就连我的妈妈，当有一天我推荐她阅读一篇写作家王蒙的文章时，她看了一眼标题便平静的对我说，我对这些已经不感兴趣了。我差点儿问她，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呀？不过，我还是忍住没有问。 我完全不能说中国的80后没有理想，事实上她们都有理想，而且非常具体。从收入几位数，到房子要多大平米的，车子要什么牌子的，都跟你说的头头是道。他们也具备美国青年身上的那种“反抗精神”。他们反传统，反道德。在性方面，经常表现的大胆，自我，前卫，新潮。可以毫无忌惮的玩各种性游戏。并以此为傲。这些在我看来，都根本不是问题。青年人要满足欲望和发泄过剩的精力，这实在也是人间一件乐事。但我实在担心，他们在追求成功的路上，只记住了价格，而忘掉了价值。更深的担心是，他们想反一切，但除了社会。当80后习惯不做任何挣扎的说出——我也要吃饭的。或者幻想着美国这个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幸福生活时，有必要提醒他们一下，在这个发达的国家，贫穷也时刻困扰着美国的青年人。他们活的并不比我们轻松惬意。更多时候，他们是真的靠自己奋斗着。人，在年轻的时候贫穷，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贫穷的人，也可以有爱情。两个相爱的人，因为没房不结婚，这是荒谬的。为金钱，牺牲一切的做法，是不可取的。另外，书也还是要读的。 我也想不通我们是怎么从“不为五斗米折腰”一下子跳到“笑贫不笑娼”的。贫穷，不能算件坏事。不用惧怕贫穷，以我的理解，经历过贫穷的人，都是在灵魂深处经历过深刻洗礼的。从那开始，我们可以看清一切事实真相，那些重要的突显出来，不重要的消减下去。理想的人生必须穷过，爱过，革命过和洗过冷水澡。只有经历过对意志和肉体的折磨，才能看清楚自己是什么。我们没有理由总拿贫穷说事儿。倘若你没有经历过玛丽这种20美金应付一周的日子，就不要说什么“我也要吃饭的”话吧。倘若你对自身所处的社会，没有勇气反思，对自己所遇的不公，没有勇气反抗的话，就不要再乐观自豪的以“反叛者”自居了。真正意义的反叛，从来都不是在床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