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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世二十年了，想起的时候已经很少。这几天又快到父亲节了，媒体常能看到相关的信息，于是，在这个阴沉的早上，思念之情蜂拥而来，以至于我在送孩子上学的路上，泪水一再模糊眼睛。
父亲在世的时候，我年少无知，总以为父亲的管束是霸道。裹挟在霸道中的浓浓的爱，是在他去世之后，我逐渐感受到的，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
父亲从小走了不少地方。父亲小时后在老家，那个时候兵荒马乱，估计大部分那个年代的人过的都差不多。待到解放后，父亲跟着奶奶到北京投奔的老爷和几个舅舅，由于是革命老区，父亲的老爷和几个舅舅都跟着革命队伍出来了。且由于读过书，解放之后都呆在北京，有不错的工作。父亲在这里读书，后来由于运动的缘故，几个舅舅也都离开了北京，奶奶带着父亲回到家乡，已经逐渐懂事的父亲一定不习惯老家的一切，稍晚几年，又去了已经平反，留在某省会城市的一个舅舅家了，直到奶奶叫他回家结婚。后来我想过，父亲一定是留恋城市的，只是他是独子，有很孝顺，奶奶又是家中的唯一的女儿，虽说那时候重男轻女，但是几个弟弟一定是听这个唯一的姐姐的话的，于是父亲回到老家结婚、上班。
父亲的这段经历，是我从父亲和奶奶口中听来的片段，加上后来的经历，逐渐悟出来的。体现在我们兄妹几个身上，就是父亲执意要求我们上高中考大学。我属于比较愚笨之人，不过关键时刻运气比较好，小学升初中时以最后一名的成绩考上了重点班，在班上学习中等，那个时候很多人考中专，中专意味着有稳定的工作。初中毕业的时候，父亲却不允许我上中专，没考上省重点高中，就上了县里的普通高中。
高中也是稀里糊涂的，临近毕业成绩也不算太好，当时候有很多选择，那一年有自然减员招工的，单位大多不错，父亲依然坚持要我努力高考。实际上我也没多努力，考政治课的时候居然睡着了，考完就收拾书准备复读。不过那一年很幸运，居然考到北京，父亲特别地开心，我觉得比我开心多了。现在想来或许我实现了父亲的梦想。
父亲对我很严厉，或许是期望太高。从打我上大学，他就希望我出国，我大学学物理，出国也相对容易，不过上大学后离家远了，如脱缰的野马，天天逃课看小说，大一大二的成绩并不算好，当然也不算坏。大三那年不知为什么学习开始好了，或许和谈恋爱有关吧。
大三暑假放假回家，父亲和我聊得比较多一些，那个假期家里在盖房子，父亲很忙，但是依然抽空和我聊天，这让我很不适应，之前基本上都是他决定了我执行。后来我才知道，他那之前两个多月已经知道自己患上癌症，只是决定的治疗也无望，就想把要紧的事情做一下，省得留给母亲太多的困难。
记得有一天，家里只有我和父亲在，父亲问我：“我是不是最近脸色很难看。”但是简单的我只是淡淡地说：“可能最近太累了吧。”暑假结束的时候父亲执意要把我送到太原去。那年夏天雨很大，去太原的国道被冲毁的很厉害，公共汽车都断了，坐火车要在太原等很长时间，而且是半夜三点多钟，父亲执意开着单位的车我去送我。其实当时候父亲的病已经很严重了，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脑部，或许他对自己的病情特别地了解，在去太原的路上，叫了一个徒弟还有我的哥哥，在好点的路段都是徒弟开车，在危险之处都是父亲开过去的，有一特别危险之处，父亲让我和哥哥都下去了，徒弟给他看着，他自己往过开，我当时看到一侧的车轮有一部分是悬空的，当时候无知不知道害怕，等到自己学会开上车后，回想起来，才知道那是多么伟大的父爱。
到了太原，或许父亲太累了，或许是十分不舒服，父亲让哥哥把我送上车，让徒弟和哥哥绕别的路回去了，他留在太原。我后来猜想他应该是去了趟医院检查。
大四的学期紧张忙碌。那年中秋节的时候，收到父亲的信，说他有点不舒服，今年估计不能来北京了，特写信要我考研究生。当时候男朋友也考，我也就准备考试。在我复习的时候，收到家里的一封电报，说是父亲生病了，希望我能回去看一下。接到电报，我并没有意识到父亲病情的严重性，随即买了车票回去。从收到电报的晚上到回到家已经是第三天了，我一下火车，姑父居然在车站接我，我很诧异，却也没多问。姑父直接带我到医院。到了医院门口，医生说大夫正在抢救。一个小时后，我进到病房，看着脸色苍白、满是管道的父亲躺在床上，眼泪开始止不住的流。我开学走时父亲还有80公斤，比较胖，短短的两个多月，瘦的让我心疼。
我见到父亲的时候，父亲已经不能说话了，用手比划着，要我去找几个舅爷落实工作的事情，那个时候找工作容易，学校管分配，有时候不想去学校分配的地方还很麻烦，但是留京指标少。父亲很希望我能留在北京，所以一直在等候我的回去告诉我他的想法。我回去之后，在医院呆了一天，晚上也没睡觉，父亲的手拉着我，仿佛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父亲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我的头靠在父亲的手臂上，不时能够感觉到他的“紧抱”，实际上是他没法控制自己了。第二天早上，母亲叫来医生把父亲全身的管道都拔掉了，换了氧气袋，擦洗一番，收拾回家，我哭着不让回去，母亲十分坚决，走在街上的时候，我嚎啕大哭，不管不顾。
到了家里，母亲叫来同住一个院子里的父亲的同事，父亲艰难的伸起手来，朝大家挥一挥，然后用眼睛环视了一下我们兄妹几个，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那一刻，我趴在他的身前，宛若一个人游走在漫长的无尽的路上。母亲哭了起来，我摇晃着父亲，却没有一点回应，眼泪顺着脸流个不停。
我一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暑假走的时候父亲还去送我，中秋节写信说有点感冒在医院输液，仅仅两个月就阴阳相隔。后来在整理父亲的义务的时候，在他的公文包里发现5月份的检查单据，当时候癌细胞已经转移。我问过母亲，母亲说：父亲在生病的时候说过：“医生说转移了基本就没什么治愈的希望。”她也责怪过父亲，父亲说：不是不想治疗，你想总理得这样的病都治不好。”后来实在坚持不了，才为了慰藉家里人，去医院看的。
我问过母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母亲说：父亲想让我安心考研，就没告诉我，本来后来也不想告我，又觉得好多事情不放心，才在犹豫再三后发了电报。父亲住院期间，姑父曾经到北京来过，问过几家医院，都说没有转院的必要了，到太原也是如此，后来转到其他地方的人民医院，因为亲戚是那里的科室主任，外科主任才给做手术。做手术的时候，外科医生觉得不用做了，由于亲戚的缘故才做了。做了之后好了不长时间，转移的癌细胞开始扩散，要做第二次手术的时候，父亲坚持回老家医院，从太原请了大夫过去做。就是在做麻醉之前，大夫说有可能醒不过来，父亲突然改变主意，要家人给我发电报的，想等我回来再做。本以为我能第二天回来，结果由于电报耽误，医生不能等了，才在我回来的前一天做的手术。或许是割不断的爱让父亲在手术完之后醒了过来，等着我，看到我，才放心而去。
安葬父亲之后，我回到学校，却误了考研的报名时间。回家的时候走得匆忙，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也没做准备让别人帮着报名。那年我考研的希望是比较大的，大三的时候我的学习就很不错了，大概是班上的第二名，专业课都很好，老师也比较认可。
不考研也就不忙碌了，我才慢慢的感受父亲的离去。那个时候我很害怕，很长时间不敢一个人呆在宿舍里，不知为何，一闭眼睛全是父亲最后的身影。大四剩下的日子里不知怎么过去的，什么毕业分配，什么同学告别。。。。。。都没留下太深刻的影响，只记得毕业的时候每次聚餐都喝很多酒。
时间按部就班地过着，我毕业后回到太原，在一家企业做技术工作。由于大伯的关系，工作很舒服，质量检测，每天只用半天时间工作就行。实际上，闲着对当时的我来说并不合适，不上班的时候就睡觉，一睡觉全是父亲的身影。工作到第三年的时候，男朋友毕业了，留在北京。毕业的时候他到太原看我，他的一个姑姑在太原，姑姑家的表哥的一番话让我清醒了很多。男朋友鼓励我考研究生，他考GRE申请出国，说只要我们一个人考成功了就能在一起。五一的时候，我到北京来过一趟，到学校找了些复习资料，不过考研的方向也由原来的材料物理改成财务会计。那年九月份，我向单位请了假，到了北京，住在原来的学校复习考研。男朋友也边上班边考GRE。忙碌中，渐渐从父亲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成绩出来时，我以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财务会计的研究生，男朋友也考得不错。第二年秋天，我又回到北京上学，男朋友也联系了好几所接受的院校，我来的时候，他就开始办理去美国手续，准备春季入学。
或许从此应该简单很多，退学出国，毕竟那个年代出国是绝大多数人向往的。但是一件小事却改变了这一切。男朋友去签证的那天，正好我晚上有课，说他签证通过后，来找我。我下课后一直等着，那时候没有手机，联系不方便，时间越晚，心里就越担心，担心种种意外，直到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他才过来，说是等着也是等着就约朋友去吃饭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哭，弄得他不知所措。其实那一刻，我只是想签证通过应该第一个告诉我，这样子先去和别人庆祝，就是可共苦不能同感的表现，那天晚上哭够了，我就暗下决心分手。后来曾经想过，或许是受父亲伟大的爱影响太深了，我变得太过追求完美。
后来我们分手了，我有了新的男朋友，他是我的研究生同学，开朗活泼，毕业之前我们结婚了。我渐渐走出了父亲离去的阴影，但是这一场变故对我的影响却远不止此。经常让我有一种人生苦短，不必刻意强求自己，也不必刻意要求别人。每每遇到困难，我总想人生无常，假如明天是生命的最后一天，我就不会这么在意。在我无助的时候，也会想到有一个人虽然不能和我在一此，不能帮我，但是他一定在不远处看着我，帮助我。
有了孩子后，对父亲的爱体会更深。我很少苛责孩子，希望他快乐就好，不用实现我的愿望。有过一份这么伟大的爱，我已经很满足了。
父亲离我而去整整二十年，我很少回去上坟，也很少以其他方式表达我的情感。或许这便是爱到深处变成无，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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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16 12:0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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