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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养蚕的日子
父母年轻的时候到顺义县作老师,我便生长在顺义。我本来白天都是在保姆家里,晚上被爸妈接回家,后来大一点了就上幼儿园,没上两年有个老师打我,爸爸就不让上了。保姆的家里添了孙子,顾不上我,好在我也大了,于是就整日在学校宿舍的大院里玩。刚好在那个时候父母在办理回京,妈妈和姐姐先回京,我和爸爸留守,慢慢的办手续。
离开了幼儿园,保姆的家里也不再像过去那么欢迎我,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妈妈和我的伙伴姐姐去城里生活,剩下粗心大意的爸爸和我相依为命。那段日子对我来说是难以言表的不安和惆怅。五岁的孩子会表达什么呢,我总是一个人坐在一个破旗杆下面,看着天,看着过往的人,看着大院里幼稚园的孩子散步,有时候也跟孩子们疯跑,不过多半他们不喜欢跟我玩,因为他们听说我的胳膊一碰就折。我想妈妈和姐姐,想我的保姆,想保姆院子里的猪……可是一样也说不出。
有一天晚上去爸爸的同事家里串门,他们家养了好多的蚕,刚生出很多幼蚕,我本来是害怕一切动物和虫子的,可是他家的小哥哥告诉我说那是益虫,它会吐丝的,还把幼蚕放在自己的鼻子上,表示它不咬人,我才敢轻轻的触碰那些柔软的小东西,他妈妈让我拿几只回家养去。我很激动,跃跃欲试。可是爸爸却出来阻挠:你也不会喂,养死了怎么办啊!小哥哥说:喂桑叶就行,每次我采了桑叶都给你送过去不就得了?爸爸也只好同意。
我托着一个小药盒,就像拖着我的珍宝一样,把他们托回家。到了家赶紧打开细细的看,那些蚕宝宝身上是淡淡的绿色,光滑的表皮外面有一层淡淡的绒毛,也就是姐姐的铅笔尖那般大小,我久久地看着他们,直到爸爸喝斥我睡觉,我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从此以后,我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喂蚕,我大部分时间用来专注的看着他们,有时候把他们拿出来玩,放在我的手心上,给他们起好听的名字,给他们讲故事,给他们唱歌,跟他们说话。如果出门,心里也惦记着我的蚕宝宝,回到家里赶紧看看,见他们乖乖的睡午觉,我的心里才算踏实。虽然他们不会说话,甚至不会用任何方式与我交流,我却把他们当作挚爱的朋友,最信赖的伙伴。似乎小小的心灵里那种数不出的惆怅,因为几个小生命而有了寄托,那种安稳和温暖同样是说不出的。我喂养着他们,他们依赖着我而成长,有时候被需要是那么的幸福。
蚕宝宝一天天的长大,绿色已经褪去,经过了几次蜕皮,身体已经是乳白色,个头也有我的小手指那么大。我也可以把他们放在我的小鼻子上,或者让他们在我的手背上睡觉。有时候姐姐回来,我就拿给她看,她总是吓得尖叫,姐姐可以自己打死一只老鼠,可是却害怕我养的任何动物,比如青蛙,比如小白鼠,比如蚕。
我的宝宝们个头长大了,胃口也不小,那个小哥哥采的桑叶家里的蚕都不够吃,也顾不上给我,有一次一片桑叶也没有了,我急得在屋子里乱转,用我最爱吃的面包喂他,他看也不看。就这样过了两天,正在焦急的我看到小哥哥的身影,我连忙跑出去,他神秘的对我说:大院的西门外有一棵桑树,那里有很嫩的桑叶,我们一起去摘。我兴高采烈的跑回家,正好妈妈回来了,她两三个礼拜才回来一次,我顾不上跟她亲热,自豪地告诉她我要出去采桑叶。妈妈不高兴地说:不准去,我刚回来你就出去疯。妈妈在家里有绝对的威严,我一下就哭了,并且是号啕大哭:我的蚕宝宝就要饿死了!我不去找吃的,他们就要饿死了!爸爸忙说:去吧去吧!
我飞快的跑出家门,小哥哥和几个大孩子在门口等我,我们神秘的向那棵桑树进发了。男孩子爬树采那嫩绿的叶子,女孩在地下等着,这时候来了另一伙孩子,不知道为何非要我们交出采到的桑叶,小哥哥一声令下:跑啊,我们就往宿舍大院里跑,我跑得最慢了,差点被抓住,我记得当时心里很害怕,可是手里仍然牢牢的攥着桑叶,一直跑到家,赶紧把柔软的桑叶铺在药盒里,看宝宝们大口大口的吃,一颗心才着了地。别看那些蚕个头小,嘴巴可不小,吃起桑叶来可猛了,能听见沙沙的声音,一片叶子很快就没了。
经历了旺盛的食欲期后,我的蚕宝宝很少吃东西了,后来竟然不再进食,一天到晚只是睡觉,我以为他死了,暗自伤心,每次打开药盒,他们再也不会探头探脑的在药盒里散步,我碰碰他们,也没有反应,我找来最新鲜的桑叶给他,他也不理。爸爸说他们冬眠了吧,很多虫子到冬天就睡觉不吃东西。我只好随他去,只是不死心,常常希望唤醒他们的睡眠,像过去一样活泼,那是我初次体会到,很多东西失去了,是永远回不来的。
蚕宝宝们睡觉了,我的生活一下子有沦落到从前的样子。正在生活百无聊赖的时候,爸爸说我们要回北京了。北京城对我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他很高兴,因为过去那里是他的家,我无从开心,因为这里才是我的家,有我看惯了的泥土,田野,路边找食的母鸡,还有可以养蚕的桑树。我多么不情愿离开这里啊,我问爸爸,如果我的蚕宝宝醒了,北京有桑树可以喂他们么?爸爸没空理我,他忙着整理家里的东西。就在一个冬天的早上,我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醒来,就被抱进了一辆卡车里,我没有来得及跟我的朋友道别,没有来得及再看看我的保姆,甚至没有带上我的蚕宝宝,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走进了我今后生活的地方――北京城。
我没想到在北京的日子比过去更加的孤独,住在爸爸的二姨家里,没有朋友,没有可以随便跑动的地方,我仍然终日只有坐在楼门口,看着天,看着过往的人,看着别的孩子玩耍。有一天爸爸说要回顺义,我哭着让他带上我,他说不方便,于是我让他带回我的蚕宝宝。他早上出门的,我一直等,过十分钟就问奶奶,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奶奶说要到晚上,于是我坐在楼门口等晚上,心情烦躁,不吃不喝,跟刚刚认识的小朋友打架,我捂住眼睛,妈妈说天黑了就是晚上了。谁会理解我的心思呢,我心里惦念的哪里是爸爸,又何止是蚕宝宝。那天我甚至怀疑爸爸不会再回来了,盼望的过程夹杂着恐惧。不过最终在夜晚他还是回来了,他给我那个久违的药盒。我的宝宝们全都不见了,变成一个个的小蛋,有黄色的,有粉色的很是好看,奶奶告诉我,我的蚕变成了茧,会有一只飞虫从里面破蛋而出。后来真的有蛾子一样的飞虫破蛋而出,我等了他很久很久,他也没有再给我生一只蚕宝宝。后来的去向也不了了之了。
后来养了很多种动物,可是心里总有那么一段养蚕的情结,尽管他的生命是短暂的,却装饰着我孤独的童年,浸透着我对家乡的惦念。如果我的门前有一棵桑树,我还会养很多的蚕,为那始终眷恋着的――养蚕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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